回到城隍廟時,晨光已漫過門檻,在青磚地上洇出一片暖黃。沈硯之推開虛掩的木門,就見竹榻邊蹲著個小小的身影,阿福不知何時醒了,正用手指戳著他昨夜畫廢的符紙,小臉上的潮紅已褪去大半,只是眼神還有些發怔。
“阿福!”老者一個箭步沖過去,將孩子緊緊摟在懷里。阿福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隨即認出是爺爺,小胳膊環住老者的脖頸,帶著哭腔喊:“爺爺,我夢到好多蟲子爬進耳朵里……”
沈硯之走上前,指尖搭上阿福的腕脈。脈象雖仍虛浮,但已平穩有力,眉心的青黑徹底消散,那些紫色的指印也淡得幾乎看不見了。他從藥箱里取出一小包草藥,遞給老者:“用溫水煎服,連喝三天,孩子的陽氣就能補回來了。”
老者接過草藥,又是連連道謝,非要將身上僅有的幾枚銅錢塞給沈硯之。沈硯之推辭不過,只取了一枚銅錢——這是行內的規矩,驅邪治病不能分文不取,否則會沾染上對方的晦氣。
“青溪鎮的事解決了,但你們暫時不能回去。”沈硯之將銅錢收好,“古墓的陰氣雖散,但鎮上的煞氣未消,至少要等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遷回。這段時間就住在城隍廟吧,這里的陽氣足,能護住孩子。”
老者連忙應下,抱著阿福去偏殿收拾。沈硯之看著他們的背影,轉身走到供桌前,將那枚斷裂的羅盤輕輕放在桌上。羅盤指針斷裂處還殘留著黑色的陰氣,這是被安樂公主的怨魂戾氣所傷,尋常法子根本無法修復。他嘆了口氣,從樟木箱里取出一小瓶朱砂,仔細涂抹在斷裂處,暫時壓制陰氣擴散。
收拾法器時,沈硯之發現鎮壇符的金光已黯淡許多,邊緣泛起焦黑。這張符紙耗盡了他大半靈力,短時間內怕是無法再用了。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昨夜的激戰讓他靈力透支,此刻只覺得頭暈目眩。
“道長,喝碗粥吧。”老者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走進來,碗里還臥著個荷包蛋,“阿福說要謝謝道長救命之恩,非讓我給您煮碗粥。”
沈硯之接過粥碗,暖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確實餓壞了,昨夜到現在粒米未進,此刻聞到米粥的香氣,肚子忍不住咕咕叫起來。他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軟糯香甜,帶著淡淡的米香。
“阿福怎么樣了?”沈硯之問道,嘴里含著粥,說話有些含糊。
“好多了,剛喝完藥睡下了。”老者憨厚地笑著,“這孩子命大,遇到了道長您這樣的貴人。”
沈硯之笑了笑,沒再接話。他看著窗外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青溪鎮的危機雖然解除了,但昨夜安樂公主怨魂的話始終在他腦海里盤旋——“百余名宮人被活生生埋入墳墓”,如此大規模的殉葬,絕非尋常公主的規格,這里面一定還藏著更深的秘密。
正思索間,城隍廟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臉上滿是驚慌:“道長!不好了!鎮口的河里浮起好多尸體!”
沈硯之和老者都是一驚,連忙跟著漢子跑到鎮口。只見青溪鎮外的河面上漂浮著數十具尸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青溪鎮的百姓打扮。這些尸體面色青紫,雙目圓睜,脖頸處都有一道深深的勒痕,顯然是被人勒死的。
“這……這是怎么回事?”老者嚇得連連后退,臉色慘白,“這些人不是在瘟疫中死了嗎?怎么會漂在這里?”
沈硯之蹲下身,仔細檢查靠近岸邊的一具尸體。尸體已經開始發脹,但身上沒有任何瘟疫的痕跡,勒痕處的皮膚還殘留著淡淡的陰氣。他皺緊眉頭,從尸體的衣襟里取出一張殘破的符紙,符紙上的符文與古墓里的鎮魂符極為相似,但靈力紊亂,顯然是倉促間畫成的。
“這些人不是死于瘟疫,是被人謀殺的。”沈硯之站起身,聲音凝重,“有人用邪術控制了他們的尸體,讓他們看起來像是死于瘟疫,實際上是為了掩蓋真相。”
漢子們聽得目瞪口呆,紛紛議論起來。沈硯之看向河對岸的密林,那里的陰氣雖然不如古墓濃郁,卻異常詭異。他心中一動,從背包里取出羅盤,發現指針正微微顫抖著指向密林深處。
“道長,您看那是什么?”一個眼尖的漢子指著河中央的尸體,驚呼起來。
沈硯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具女尸的手中緊緊攥著一塊玉佩,玉佩在陽光下反射出翠綠的光芒,正是與安樂公主棺槨里相同質地的玉佩。他心中一凜,縱身躍到河面上的一塊浮木上,小心翼翼地靠近女尸,將玉佩取了下來。
玉佩上刻著一個“蘇”字,背面還有一行小字:“永安三年制”。永安是前朝皇帝的年號,距今已有百年。沈硯之將玉佩翻來覆去地看著,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問題:安樂公主死于永安二十三年,而這塊玉佩的制作時間卻是永安三年,整整早了二十年。
“這不是公主的玉佩。”沈硯之喃喃自語,“這是另一個人的。”
他抬頭看向密林深處,羅盤的指針顫抖得越來越厲害。那里一定藏著與青溪鎮瘟疫、古墓殉葬相關的秘密。他將玉佩收好,對老者說道:“你先帶鄉親們處理這些尸體,用糯米和朱砂處理后再下葬,防止尸變。我去林子里看看。”
老者連忙拉住他:“道長,那林子邪門得很,還是別去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沈硯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日落前我一定回來。”
說完,他轉身走進密林。密林里光線昏暗,樹木遮天蔽日,地上鋪滿了厚厚的落葉,踩上去軟綿綿的,像是踩在棉花上。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沈硯之順著羅盤的指引,在密林中穿行。越往深處走,陰氣越重,樹木的形狀也變得越來越詭異,有的樹干扭曲成鬼怪的形狀,有的樹枝上掛著破爛的衣物,像是吊死鬼的舌頭。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沈硯之來到一處隱蔽的山谷。山谷里有一座廢棄的祭壇,祭壇由黑色的石頭搭建而成,上面刻滿了詭異的符文,與古墓里的鎮魂符截然不同,充滿了邪惡的氣息。祭壇中央的石桌上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旁邊散落著幾具骷髏,骷髏的頭骨上都有一個小孔,像是被人用利器刺穿的。
“是煉魂壇。”沈硯之看著祭壇上的符文,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煉魂壇是邪術師用來煉制冤魂的法器,將活人獻祭后,用符文鎖住魂魄,使其不得超生,最后煉成兇煞供自己驅使。青溪鎮的百姓恐怕就是被人用這種邪術害死的。
他在祭壇周圍仔細搜索,發現了一間隱藏在山洞里的密室。密室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微弱的燭光。沈硯之握緊桃木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密室里陰森寒冷,墻壁上掛著數十張符咒,每張符咒下都吊著一個小小的紙人,紙人身上寫著人名,正是那些浮在河面上的尸體的名字。密室中央的石臺上擺放著一個青銅鼎,鼎里燃燒著黑色的粉末,散發出詭異的香氣,與古墓里的尸香極為相似。
一個穿著黑袍的男子背對著門口,正站在石臺前念念有詞。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念誦的咒語充滿了邪惡的氣息,聽得沈硯之頭皮發麻。
“是誰?”黑袍男子猛地轉過身,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臉上刻滿了詭異的符文,雙眼閃爍著幽綠的光芒。
沈硯之心中一驚,這男子身上的陰氣比安樂公主的怨魂還要濃郁,顯然是個修煉邪術多年的邪術師。他握緊桃木劍,冷聲道:“青溪鎮的百姓是不是你殺的?”
黑袍男子發出一陣桀桀的怪笑,聲音尖銳刺耳:“是又如何?那些凡夫俗子能成為我煉制兇煞的祭品,是他們的榮幸!”
“你用邪術掩蓋謀殺真相,還盜掘古墓,驚擾亡魂,就不怕遭天譴嗎?”沈硯之怒喝一聲,桃木劍直指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臉上的笑容更加詭異:“天譴?我修煉邪術百年,早就不懼天譴了!倒是你這小道士,壞了我的好事,今天就讓你成為我鼎中的新祭品!”
他猛地一拍石臺,青銅鼎里的黑色粉末瞬間燃起幽綠的火焰,墻壁上的紙人紛紛活了過來,化作一個個小小的黑影,向沈硯之撲來。沈硯之揮舞桃木劍斬斷撲來的黑影,黑影落地后化作黑煙消失。
黑袍男子趁機念動咒語,石臺上的青銅鼎劇烈震動起來,鼎中涌出大量的黑色霧氣,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鬼爪,向沈硯之抓來。沈硯之連忙祭出鎮壇符,金色的光芒擋住了鬼爪,但鎮壇符的光芒越來越暗,顯然無法長時間抵擋。
“小道士,你的符咒快失效了,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黑袍男子獰笑著,加大了咒語的力度。
沈硯之咬緊牙關,從懷中掏出那塊刻著“蘇”字的玉佩,猛地向黑袍男子擲去。玉佩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發出耀眼的光芒,黑袍男子看到玉佩,臉色驟然大變:“不可能!這玉佩怎么會在你手里?”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玉佩,就在這一瞬間,沈硯之抓住機會,縱身躍起,桃木劍帶著金色的光芒,狠狠刺向黑袍男子的胸口。桃木劍刺入黑袍男子體內,發出“滋啦”的聲響,黑色的霧氣從傷口處噴涌而出。
“啊!”黑袍男子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臉上的符文漸漸褪色,雙眼的幽綠光芒也消失了。他指著沈硯之,斷斷續續地說:“你……你破壞了我的大計……蘇家的秘密……不會……永遠埋沒的……”
說完,黑袍男子的身體化作黑煙,消散在密室中。隨著他的死亡,墻壁上的符咒紛紛燃燒起來,紙人也化作紙灰飄落。青銅鼎里的黑色粉末熄滅了,密室里的陰氣漸漸散去,恢復了平靜。
沈硯之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他看著石臺上殘留的黑色粉末,心中充滿了疑惑。黑袍男子提到的蘇家秘密到底是什么?那塊玉佩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他在密室里仔細搜索,從黑袍男子消散的地方找到了一本殘破的古籍。古籍上記載著煉制兇煞的方法,還有一些關于蘇家的記載。沈硯之快速翻閱著,越看越心驚。
原來前朝的蘇家不僅有安樂公主一位金枝玉葉,還有一位被封為“鎮國將軍”的皇子,名為蘇明軒,正是安樂公主的同胞弟弟。永安三年,蘇明軒在平定叛亂時戰死沙場,皇帝悲痛欲絕,為他打造了無數珍寶陪葬,其中就包括那塊刻著“蘇”字的玉佩。
而青溪鎮的古墓根本不是安樂公主的陵墓,而是蘇明軒的衣冠冢。黑袍男子是前朝皇室的后裔,他修煉邪術,殺害青溪鎮的百姓煉制兇煞,就是為了打開蘇明軒的衣冠冢,取出里面的珍寶和兵書,企圖復辟前朝。
安樂公主的棺槨其實是個幌子,真正的秘密隱藏在衣冠冢的暗格里。黑袍男子盜掘古墓時發現了這個秘密,卻被安樂公主的怨魂阻止,于是他便散布謠言,說是公主發怒,讓守陵人背了黑鍋。
“原來如此……”沈硯之合上古籍,心中豁然開朗。安樂公主的怨魂并非濫殺無辜,她是在守護弟弟的衣冠冢,阻止邪術師的陰謀。那些被殺害的百姓也是無辜的犧牲品,他們的亡魂被邪術師控制,才會在鎮上游蕩。
夕陽西下時,沈硯之走出密林,回到了城隍廟。老者和鄉親們已經將河面上的尸體處理完畢,正在城隍廟前搭建靈堂,準備為死者超度。看到沈硯之回來,老者連忙迎上去:“道長,您可回來了!我們都擔心壞了!”
沈硯之將在密林中的發現告訴了眾人,鄉親們聽得義憤填膺,紛紛咒罵黑袍男子的惡行。沈硯之取出那本殘破的古籍,對老者說:“這古籍上記載了超度亡魂的方法,我們今晚就為這些無辜的死者超度,讓他們早日安息。”
夜幕降臨時,城隍廟前點燃了數十根白燭,燭光搖曳,映照著靈堂前的牌位。沈硯之穿著道袍,手持桃木劍,在靈堂前念念有詞,念誦著往生咒。老者和鄉親們跪在靈堂前,燒著紙錢,低聲祈禱著。
隨著咒語的念誦,空氣中漸漸升起無數光點,那些光點在空中盤旋、凝聚,形成一個個模糊的人影,正是那些被殺害的百姓的亡魂。他們對著沈硯之和鄉親們深深鞠躬,然后化作點點星光,消失在夜空中。
超度儀式結束后,沈硯之看著天邊的明月,心中感慨萬千。青溪鎮的危機終于徹底解除了,但他知道,這只是開始。黑袍男子提到的蘇家秘密,還有那些隱藏在歷史長河中的陰謀,都等待著他去揭開。
老者走到沈硯之身邊,遞給他一碗熱茶:“道長,多謝您為青溪鎮的百姓伸冤。以后您就是我們青溪鎮的恩人,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您盡管開口。”
沈硯之接過熱茶,微微一笑:“守護百姓是我的本分。青溪鎮的安寧還需要你們共同守護,以后要多加小心,莫要再讓邪術師有機可乘。”
老者連連點頭,眼中充滿了感激。沈硯之看著熱鬧的城隍廟,心中漸漸平靜下來。他知道,百鬼夜行的故事還在繼續,但只要心存善念,堅守正道,就一定能驅散黑暗,迎來光明。
夜色漸深,沈硯之收拾好行囊,準備離開青溪鎮。老者和鄉親們前來送行,將一些干糧和草藥塞進他的背包。沈硯之向他們揮手告別,踏上了新的旅程。
月光灑在青溪鎮的街道上,照亮了回家的路。沈硯之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城隍廟,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他知道,無論前路多么艱難,他都會堅持走下去,因為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