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程心意聽完后，睜開自己閉著的眼睛。她從床上坐起來，認真地盯著阿花的眼睛，“那你呢？”

林阿花眨了眨眼睛，不敢與程心意對視，“我不走，我留下?！?/p>

“那我和你一起。”

程心意覺得林阿花不對勁。在這些天，她一直在擔憂林阿花。她的狀態很不對，像一把繃緊的弓不知道什么時候弦就斷了。

“你不行，你不能留下，和你沒關系，你走?！绷职⒒ㄟB連搖頭。

“為什么？阿花，我們現在都安全了，為什么要離開？”

“不，沒有安全，你得離開?！?/p>

“那你呢？你就安全了？為什么非要我走？”

林阿花把頭低下悶著不答。

程心意上前攏著她的肩膀，伸手輕拍她的后背，“你瞞著我什么呢？阿花?！?/p>

“你別問了，心意。你聽我說，好不好？”林阿花抬起一雙含著淚的眼睛，聲音很輕，“本來就是因為我，因為我救那個人，將他帶回村子。你還勸我，我沒有聽……是我，是我！是我連累了阿爺，連累了你，連累了村子里的人。他們都死了，我不想你也死。你走，你走好不好？”說到最后，聲音也越發低了，混著哭腔，幾近無聲。

程心意心疼地望著她，溫柔而堅定地出聲，“阿花，不是你的錯。是那個人，是那些人，是他們。因為他們是壞人，所以才會有后面發生的這些事情。你沒有錯。你好心救人，你有什么錯呢？善良什么時候都不是錯的。”

“不，心意。不是，不是這樣。心意，你不明白，我同你說，我只有你了。你得活著，我不能讓你再因為這些受傷害了。心意，我害怕，我害怕。你聽我的好不好？我很笨，我就只有這一個辦法，你聽我的好不好？”林阿花推開程心意，執拗地看著她。

程心意嘆了嘆氣，“阿花，我也害怕。”

那天晚上那個人的血濺在她臉上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從人的身體里出來的，新鮮的血，是熱的。她被燙得心頭一震，反應過來，她，殺人了。

她居然殺人了。

她還這么小，她不應該這樣的。

她該是好好上學，完成自己的夢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成長為一個自己想成為的人。和家人、和朋友陪伴在一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被迫拿起刀，去殺掉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不是不難過，不是不悲傷。只是，這些事情一件一件接踵而來，逼著她先忘記。

她不知道這些情緒突然襲來之后，她會有多大的變化，她不敢去細究。

現在也是如此。

“心意，對不起，你怨我吧。”林阿花愣了一瞬，隨即開口。她拿起程心意的手，“你罵我，打我，都可以。”

“傻阿花，怎么能怨你呢？我更不會罵你，打你。我只是覺得有些傷心。阿花，你應該信任我的。不管怎么樣，我們兩個人想辦法，總好過你一個人琢磨，不是么？”

林阿花沒有吭聲，只是抓緊了程心意的手。

沒有時間了。第二關，心意會死的。他們這些人根本沒有打算放過他們。心意，不能因為受她牽連就白送死。

“心意，我相信你。我聽你的，我們一起想辦法?！?/p>

程心意點頭，“那現在能跟我說，為什么剛才非要我離開。他們還要殺我們，對么？”

林阿花默認了，將她聽到的同程心意說了。

明白了。

阿花聽胡有盡說魂歸樓的第二場選試是讓參與的人互相殘殺，看樓主的心情，決定留下幾人。而這次比試中，樓主要選出銳利的劍，所以除了之前那些和程心意一起參加初試的樓外人之外，還有樓中人要參加。

而這魂歸樓，是江湖上最大的殺手組織?；隁w樓的殺手各個都是頂尖高手、亡命之徒。第二場比試無疑是將程心意這樣的人當活靶子來用。

所以，不是不殺她，只是換種更殘忍的方法殺她。

程心意問“你想出的辦法是？”

“我答應胡有盡做他的藥人，幫他煉出樓主要的毒藥。而他答應我，瞞著樓主放你離開?！?/p>

程心意皺眉，“阿花，他怎么會答應你呢？這對他而言根本沒必要。你不會在騙我吧?！?/p>

林阿花搖頭急切道，“心意，這次真的沒有騙你。他在很久之前受過阿爺恩惠，一直沒有機會報答。那晚他到的時候阿爺已經被殺死了。他說當時沒來得及救下阿爺，所以，向樓主提出藥人的借口，救下我。他救下我之后，是沒打算要我當藥人的。但是，他又的確是需要藥人來試毒，所以我就以此讓他同意救你?！?/p>

程心意聽完笑了笑，“所以，阿花你是可以沒事的對么？”

林阿花沒有反應過來，“心意，我沒聽懂。”

“阿花，不要為了我去做藥人，我沒事的。只要知道你安全，我就有辦法的，我多聰明，不要擔心我。”

“好”林阿花乖乖點頭。

“阿花，你明天可以帶些藥材給我么？我也是剛剛想到，如果是毒的話，我也可以配。有阿花你幫我，我用一些毒，毒死他們。最后，也能活下來?！?/p>

林阿花點頭，避開程心意亮亮的雙眸。

“我幫你拿，可是心意，人很多的，你不一定可以。不然，還是我那個辦法吧。”

“不要，藥人試毒什么的，一聽就不是什么好事。比我參加什么選試還要危險數倍、殘忍數倍！”

程心意說完就抱著林阿花躺下，要趕快睡覺。

睡好養好身體她才能保留精力去對付這些腦子都不太正常的人。

林阿花順從躺下，閉上了眼睛。

良久，傳來程心意睡熟的聲音后，她睜開眼睛，看著程心意。

“心意，你的辦法比我還笨呢?！?/p>

第七天，最后一天。

程心意早早起來，她甩動著自己的胳膊腿，她那些傷沒有好全。

也不知道，明天會有多少人。

第一場選試里，她和那些人一起被關在一個類似牢房的地方，被編好序號由面具人看管著。除了每天被蒙著眼綁著手按時出去挨打之外，就是回答一些問題。

這些人會在第一天問他們叫什么，來自哪里。當你按照自己的情況說了之后，就說你答錯了。

于是，就要挨打。

打完之后再問，再答，再打。

撐過去的第二天被帶去接著問，沒撐過去的就算了。

每天都會有人重新進行編號，于是，就會有人察覺出自己該叫什么。等他們答出這個問題之后，就又是新一輪的問題，新一輪的回答與挨打。

他們會給撐過去的人發涂抹的藥，白天也會放飯。只要還能喘著氣回來，就算是安全。

程心意無聊的時候數過，和她關在一起的有20個人。

能夠順利答出自己是序號的，沒幾個人。

死去的人尸體會帶回來，放在關他們的屋子外面展示。沒有回來的人，就算是通過了。

在第17天的時候，只剩下了五個人。

那些更新出的問題，程心意不知道答案。她只是秉著一口不服輸的氣，在強撐著。

變故在最后兩天，她那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顫抖著身體縮在角落里上藥的時候，有一個同樣被關在這里的人走到她身邊，丟下一塊破布條。

里面有用血寫著那些問題的答案，還告訴她在第20天就是選試的最后期限。

在那些答案之后，最后跟著一句，“作為代價，你要最后離開。否則，出去之后，我必殺你?！?/p>

然后，她就忍著，做這里的最后一個犟種。還好的是，那天晚上除了一個問題的答案是那塊布條上的之外，其余都是些重復問題。

程心意現在回想，她猜測那句‘身死之處，魂歸之地。’應該和每天展示在外面的尸體有關。但是，要這么準確答出來的非一般人。那個人有可能與魂歸樓有著密切的關系。

第二場選試如果可以遇到他，或許她勝算更大一些。交易做了第一次，就極有可能有第二次。

“心意，這些藥材我拿來了，你看看可還有缺的么？”

“好，我看看?！?/p>

程心意檢查完之后，抱了抱林阿花，“阿花，你辦事我總是放心的?！?/p>

林阿花笑了笑，又拿出一個食盒?！梆I不餓，不如先吃飯吧。我今天特地要了甜湯來，你喝了這么多天的藥，肯定喜歡這個?！?/p>

“嗯！先吃飯！”

程心意吃完飯之后，就拉著林阿花去搞那些藥材了。只是剛將藥材按量分好，就有些心悸，她捂著胸口，剛想開口同阿花說些什么的時候，就看見阿花流著淚的眼睛。

林阿花小聲說著，“對不起，心意，我不能按照你的方法來了?！?/p>

程心意搖頭，要張嘴說什么的時候，眼前發黑，暈倒了。

林阿花連忙撲過去扶著程心意的身體，檢查她的身上沒有新嗑出的外傷后，就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確認她已經徹底‘死’了。

星瀾和皓月來的時候就看見林阿花在地上抱著程心意痛哭。

“她死了？”

“你殺的？”

星瀾疑惑地開口，這兩個人為了對方都甘愿要死的樣子，現下會這樣？怕不是假的。

“不是，她服了毒藥?！绷职⒒ù鸬?，她哭得厲害，嗓子已經有些啞了。

他和皓月對視一眼，隨即開口，“死了，那我們也得把尸體帶走，向樓主復命?！?/p>

林阿花抱緊程心意的尸體，乞求著“不要，我不要把她交給你們，是你們逼死了她。”

眼看扯不開，星瀾和皓月放棄，起身離開，決定去向樓主復命。

很快，他們回來告訴林阿花，樓主說尸體隨便她處置，只是不要留在這里礙眼。

林阿花見他們都走了之后，擦干凈自己臉上的淚。將她從胡有盡那里偷來的銀子，放進荷包，塞進程心意衣服里藏好。

林阿花騙了程心意。

她在被帶走做藥人的時候，發現了胡有盡手里有一瓶假死藥，她從里面偷了出來。但是，這個藥只夠一個人服用，她已經被胡有盡喂了別的藥，這藥對她不起作用。于是，她只能讓程心意一個人逃出去。

“心意，我和你一樣。只要你安好，我便也安好?！?/p>

說完之后，林阿花連忙用推車將程心意運了出去，她將程心意運出了庭院，運出了這座城。

在城外找了一處破廟，將程心意小心放在佛像之后。

林阿花離開之前對著佛像拜了三下，心里祈求，讓程心意活下去，讓程心意之后，真得能夠稱心如意，不要再遇見像她這樣的人了。

不要再被她這樣的人，拖累。

起身離開時林阿花擦著自己額頭上的汗，看著天邊漸漸落下去的太陽，回想起，有一天她同程心意坐在河邊浣衣的光景。

那是心意剛來杏花村沒幾日的時候。

溫水暖陽，她們洗完衣，就把腳放進河里玩水。

“心意，心意。”林阿花念著心意的名字，開口道“我突然發現你的名字好好聽啊。”

“是吧，這是我爸爸媽媽，嗯，爹娘取得名字。他們說這個名字有兩層意思，一是代表我是承他們愛意而生，傾注了他們對我深厚的愛意，一是他們希望我的人生能夠稱心如意，不被束縛，隨心所欲?！背绦囊饨忉屩?，語氣里帶著些小驕傲。

“真好，我的名字就沒有那么多意思。阿爺說他是看見我出生的時候花開了，就叫我阿花，說是順口。”林阿花聲音有些悶，頭也隨即低下。

“哎呀，名字也沒那么重要啦。”程心意踢著腳往河里的遠處灑水，語氣里滿是不在意，“自己不喜歡，以后也可以另外再取一個嘛。只要你是你自己，就可以啦?！?/p>

“還能這樣么？可是名字是爹娘或長輩所賜，怎能輕易更改呢？”林阿花不解。

“我爸爸媽媽，也就是我爹我娘說，我們每個人應當是為自己而活，以自己為先，他們從來不強加或要求我什么。他們說，我在成人禮那天可以選擇自己的名字是否更改?！?/p>

“不過，我喜歡程心意這個名字，我喜歡爸爸媽媽，所以我是不會改的啦。”

林阿花笑了，她如果要改名字，會叫什么呢？

她想要叫，林歸。

日晚云霞落，倦鳥歸故林。

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