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高速路口的欄桿染成蜂蜜色時,顧一澄的滑板在柏油路上劃出道銀弧,正好卡在貨車前輪與地面之間。“吱——”的刺耳聲響里,貨車像頭受驚的老牛猛地頓住,駕駛室里探出個戴鴨舌帽的腦袋,嘴里罵罵咧咧的方言混著唾沫星子飛出來。
“停車配合調(diào)查算自首!”趙如意舉著手機沖過去,屏幕上是她剛整理好的證據(jù)鏈照片,斷了跟的皮鞋在地上崴出個滑稽的趔趄。她慌忙用手扶住貨車車廂,指尖按在塊松動的鐵皮上,“嘩啦”一聲,鐵皮翹起來,露出里面鋪著紅絨布的鐵架床。
周書禾舉著手機假裝打電話,手鏈上的鈴鐺隨著說話節(jié)奏叮當(dāng)作響:“王師傅啊,你的貨車涉嫌超載——哦不,是載了不該載的東西,對,就是那種能治百病的‘量子床’……什么?你說我聲音像林志玲?哎呀別鬧,快停車?yán)玻 ?/p>
李青昭繞到貨車后面時,正看見顧一澄蹲在地上解滑板,后腰的沖鋒衣還沾著上午的蒼耳,其中一顆卡在拉鏈縫里,隨著動作蹭得她脖子發(fā)癢。“需要幫忙嗎?”她伸手去摘蒼耳,指尖不小心碰到顧一澄的后頸,對方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了縮。
“不用。”顧一澄的聲音悶悶的,手指在滑板輪軸上轉(zhuǎn)了圈,“床板是劣質(zhì)鐵皮做的,我剛才摸了,厚度還沒我手機殼厚。”
李青昭掀起塊紅絨布,鐵架床的鋼管上還粘著片沒撕干凈的泡沫膠。她伸手按了按床板,“咔嚓”一聲脆響,床板中間塌下去個坑,露出里面銹跡斑斑的彈簧。“這質(zhì)量,”她對著彈簧吹了口氣,揚起片灰塵,“還不如社區(qū)健身器材,張老太上次在單杠上做引體向上,那鐵杠都沒彎。”
周書禾湊過來看熱鬧,手鏈勾住了紅絨布的流蘇,她一拽,整塊絨布“嘩啦”掉下來,露出后面堆得歪歪扭扭的鐵架床,最上面那張的床腿還少了一根,用半截磚頭墊著。“我的天,”她捂住嘴笑,“這要是真有人躺上去,怕是得治腰椎間盤突出——直接突出到醫(yī)院去。”
這時顧一澈的視頻電話突然打進(jìn)來,屏幕里的女孩頭發(fā)亂糟糟的,鼻尖還沾著點沒擦干凈的可樂漬。“證據(jù)全發(fā)去警察局了,”她晃了晃手里的可樂罐,背景里傳來網(wǎng)管的大嗓門:“小顧!你答應(yīng)教我黑游戲系統(tǒng)的啊!”
“知道了張叔。”顧一澈把手機鏡頭轉(zhuǎn)向電腦屏幕,“看見沒?五十萬轉(zhuǎn)賬記錄標(biāo)紅了,做成表情包發(fā)群里了,閃得跟警燈似的。”
群里果然彈出個動圖:紅色的“500000”在黑色背景上閃來閃去,下面配著行白字“抓我呀抓我呀”。周書禾笑得直不起腰,手鏈上的鈴鐺笑出了哭腔:“顧一澈你太有才了!這要是發(fā)去騙子群,他們不得嚇尿?”
趙如意推了推用膠帶纏好的眼鏡,鏡片反射著夕陽的光:“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五十條,電子數(shù)據(jù)可以作為證據(jù),但這個表情包……嗯,確實比純文字直觀。”她頓了頓,補充道,“膠帶快掉了,誰有多余的?”
顧一澄從褲兜里摸出卷創(chuàng)可貼,是她常備的急救用品。趙如意接過去,小心翼翼地在斷了的鞋跟上纏了兩圈,粉色的創(chuàng)可貼配著黑色的皮鞋,像只受傷的花蝴蝶。“謝謝,”她試著走了兩步,“比剛才穩(wěn)多了。”
警察的紅藍(lán)燈光從遠(yuǎn)處晃過來時,五個女人正盤腿坐在路邊的路牙子上,分著趙如意包里的饅頭。周書禾從倉庫撿的大蒜被掰成一瓣瓣的,攤在張皺巴巴的超市小票上,顧一澄捏起瓣最大的,就著饅頭咬了一大口,辣得眼圈發(fā)紅也沒吭聲。
“給。”李青昭遞過去半瓶礦泉水,瓶身上還留著她的指溫。顧一澄接過去猛灌兩口,喉結(jié)滾動的樣子讓李青昭突然想起張老太說的,“那姑娘看著冷,心熱得很”。
周書禾正對著手機傻笑,屏幕上是她給瑞士商人發(fā)的消息:“你投資的公司賣的床會塌,建議你趕緊聯(lián)系中國警察,不然你的錢會像冰淇淋一樣化掉。”下面附了張鐵架床塌掉的照片。
“他回了!”周書禾突然坐直身子,手鏈差點甩進(jìn)大蒜堆,“他說‘我的律師會聯(lián)系你’,還加了個微笑的表情——是不是很怕?”
趙如意啃著饅頭說:“根據(jù)《涉外民事關(guān)系法律適用法》,涉外合同糾紛可以適用中國法律,他跑不掉的。”
李青昭看著眼前的場景突然笑了。顧一澄嘴角沾著的蒜汁,趙如意鞋跟上歪歪扭扭的創(chuàng)可貼,周書禾粘在下巴上的饅頭屑,還有顧一澈視頻里偶爾閃過的網(wǎng)管大叔的臉——這些混亂又鮮活的碎片,比任何完美的計劃都更讓人心安。她過去總覺得團隊就該像精密的鐘表,每個齒輪都得嚴(yán)絲合縫,可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偶爾卡殼的齒輪反而能轉(zhuǎn)出意想不到的花樣。
“我妹說,”顧一澄突然開口,把最后一口饅頭塞進(jìn)嘴里,“你讓她篩信息是對的,她后來發(fā)現(xiàn)好多垃圾數(shù)據(jù),刪到半夜兩點。”
“才沒有!”顧一澈的聲音突然從顧一澄的手機里炸出來,背景里還帶著鍵盤敲擊聲,“我是自愿刪的!李女士的建議……嗯,有那么點道理!”
周書禾笑得直拍大腿,手鏈上的鈴鐺差點震聾耳朵:“聽到?jīng)]聽到?jīng)]?冰山黑客夸人了!”她突然湊到李青昭身邊,神秘兮兮地說,“倉庫管理員剛才偷偷跟我說,下次有活動還請我去,說我‘很有趣’——是不是說明我的社交能力超有用?”
“有用,”李青昭點頭,想起她把“借推車”說成“借飛吻”的事,忍不住笑,“特別有用。”
趙如意推了推用膠帶固定的眼鏡,鏡片滑到鼻尖也沒在意:“根據(jù)《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九條,我已經(jīng)擬好了集體訴訟起訴狀,明天就能讓張老太他們簽字。”她從帆布包里掏出疊文件,紙頁邊緣沾著點泥土,“剛才在倉庫撿的,還沒來得及擦。”
夕陽沉到地平線以下時,警車的紅藍(lán)燈光把五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顧一澄幫警察搬鐵架床時,后腰的沖鋒衣被勾破個小口,露出里面印著卡通貓的秋衣——后來周書禾跟顧一澈說,那只貓跟她丟的那支馬克筆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回到社區(qū)時,張老太帶著十幾個老人在花園里等她們,手里的保溫桶冒著熱氣。看見李青昭他們,老太太們涌上來,把煮好的茶葉蛋、蒸好的玉米往她們手里塞,其中個戴藍(lán)布帽的大爺,非要把自己織的毛線手套給顧一澄,說“姑娘家手嫩,別凍著”。
“丫頭啊,”張老太拉著李青昭的手,掌心的老繭蹭得她手背發(fā)癢,“我就知道你不是騙子,那些人說你是來搞破壞的,我才不信呢。”她往李青昭兜里塞了個茶葉蛋,蛋殼上還留著她的指溫,“熱乎的,補補。”
周書禾突然拍手,手鏈上的鈴鐺驚飛了落在月季花叢上的麻雀:“對了!我認(rèn)識個眼科醫(yī)生,是我表哥的同學(xué),他說可以給老人們免費檢查眼睛!特別是看東西模糊的,說不定能查出是不是被騙了!”
顧一澄默默掏出手機,給顧一澈發(fā)消息:“整理老人們的醫(yī)保信息,別輸錯了。”屏幕很快亮起:“知道了姐!”后面跟著個齜牙的表情包。
趙如意從文件袋里抽出疊退款協(xié)議,陽光照在她沾著泥土的文件上,字里行間的《消費者權(quán)益保護(hù)法》條文突然有了溫度。“根據(jù)第五十五條,”她指著其中一款,“他們得賠三倍損失,我算了算,張老太的兩萬塊能拿回六萬。”
老太太們發(fā)出一陣歡呼,張老太抹了把眼角的淚,往趙如意手里塞了塊桂花糕:“姑娘,你比我家那當(dāng)法官的侄子還厲害。”
顧一澈的視頻電話打進(jìn)來時,李青昭正看著趙如意被老人們圍住問東問西。屏幕里的女孩難得沒穿衛(wèi)衣,換了件粉色的針織衫,馬尾辮上還別了個草莓發(fā)卡。“監(jiān)控視頻刻成光盤了,”她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彎成了月牙,“你當(dāng)初說的篩選重點,確實清楚多了。”
她突然把鏡頭轉(zhuǎn)向桌角,那里擺著塊貼滿反光貼的滑板,在臺燈下閃著彩虹色的光。“給姐的,”她的聲音里帶著點不好意思,“晚上滑起來像螢火蟲,免得她又摔進(jìn)泥鰍盆。”
掛了電話,顧一澄果然踩著那塊“螢火蟲滑板”從花園另一頭滑過來,反光貼在暮色里閃得像打翻了的星星。周書禾追在后面喊,手鏈上的鈴鐺跑得氣喘吁吁:“等等我!我跟老太太們說這是‘防彈衣’做的,她們嚇得把拐杖都舉起來了!”
趙如意遞來杯溫水,紙杯邊緣被她捏出了褶皺。“在高速路口,”她看著李青昭的眼睛,鏡片后的目光突然軟下來,“你撿起我鞋子的時候,很像隊友。”
李青昭接過水杯,指尖碰到她纏在杯壁上的膠帶——大概是怕杯子漏。“我們本來就是隊友。”她喝了口溫水,遠(yuǎn)處的廣場舞音樂突然響起來,是那首傳遍全國的《最炫民族風(fēng)》,張老太正帶著老人們扭腰,藍(lán)布帽大爺?shù)拿€手套還套在顧一澄手上。
月光爬上舊書店的窗臺時,五個人又聚在了那堆舊書中間。白板上的“盛世康泰”被打了個大大的紅叉,旁邊貼滿了照片:顧一澄后腦勺的奶茶漬(周書禾偷拍的),趙如意斷了跟的皮鞋(顧一澈P上了蝴蝶結(jié)),周書禾從倉庫撿的大蒜(被顧一澄擺成了笑臉),顧一澈那臺浸了可樂的鍵盤(鍵帽上還粘著糖粒),還有李青昭那本畫滿問號的筆記本,最后一頁的問號被改成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下個案子是什么?”周書禾咬著棒棒糖問,糖紙粘在嘴角像片粉色的魚鱗。
李青昭沒說話,只是把手機推到桌子中間。屏幕上是顧一澈發(fā)來的新消息,附了張鑒寶節(jié)目的海報:“查到那個瑞士商人下周會參加這個,他帶的‘古董’,進(jìn)貨渠道在走私名單上。”下面跟著個奸笑的表情包。
顧一澄摸出那塊貼滿反光貼的滑板,輪子在月光下閃著碎銀似的光:“需要潛入嗎?”
“我可以翻譯他的德語采訪,”周書禾舉手,又飛快地放下,掌心的棒棒糖印粘在了褲腿上,“這次保證不把‘走私’說成‘壽司’。”
趙如意翻開新的硬殼筆記本,燙金的封面上映著她的影子:“我?guī)А段奈锉Wo(hù)法》。”
李青昭看著她們,突然覺得這混亂又溫暖的場面,比任何完美的計劃都更讓人踏實。她拿起紅馬克筆,在白板上寫下“下一站:鑒寶節(jié)目”,后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像她們此刻的默契,笨拙卻真誠。
窗外的紫藤花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像是在為這群剛剛學(xué)會并肩前行的人鼓掌。周書禾突然“哎呀”一聲,從頭發(fā)里揪出片干枯的蒜葉——大概是下午分大蒜時粘上的。顧一澄伸手幫她摘下來,動作自然得像在拿自己的東西。
李青昭的目光落在白板角落的咖啡漬上,那片曾經(jīng)擦不掉的印記,此刻在月光下像幅抽象畫,畫里藏著五片不同形狀的葉子,終于在風(fēng)里長成了同一片樹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