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霧總帶著股潮濕的涼意，像浸了冰水的棉絮裹在人身上。李青昭站在玫瑰拍賣行的玻璃幕墻外，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瞬間散開，模糊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對面海報上，懷特正舉著放大鏡對著鏡頭微笑，胸前那朵蓮花領針在印刷油墨下泛著假惺惺的光，別針底座沾著的點藍色顏料格外扎眼——像極了永樂青花特有的蘇麻離青料暈散的痕跡。

“進去需要邀請函，“周書禾晃著張燙金請柬湊過來，帽檐上的羽毛掃過李青昭的臉頰，“我托表哥的朋友找的，說是昨晚慈善晚宴多出來的。“請柬上的玫瑰圖案歪歪扭扭，花瓣邊緣還粘著點蛋糕奶油，“你看這金粉，蹭我一胳膊——像不像顧一澈鍵盤上的貓毛？“

李青昭指尖劃過請柬邊緣，紙質粗糙得像倉庫里那本翻爛的《文物鑒定手冊》。“懷特的秘書會核對名單，“她把紅筆別回耳后，金屬筆帽在霧里泛著冷光，“你扮演的林小姐是香港富商的獨女，上周剛在蘇富比拍了幅張大千——記住別說漏嘴，你上次把張大千說成'賣羊肉串的張大爺'。“

顧一澄穿著件黑色西裝，肩線被她撐得筆挺，卻掩不住袖口露出的戰術筆——那是顧一澈特意改裝的，筆帽能彈出微型攝像頭。她站在周書禾身后像尊沉默的雕塑，直到安檢口的金屬探測器發出尖銳的警報，才微微蹙起眉。

“抱歉，請您再檢查下口袋。“安檢員舉著探測儀圍著她轉了圈，儀器在西裝左胸位置瘋狂鳴叫。顧一澄面無表情地掏口袋，摸出顆用金色錫箔紙包著的巧克力，包裝紙上畫著只咧嘴笑的小熊——是周書禾今早塞給她的，說“倫敦的霧太涼，含顆糖能取暖“。

周書禾在旁邊笑得直跺腳，手鏈上的鈴鐺叮當作響：“不好意思啊，我怕她低血糖——這孩子從小就愛吃甜的。“她說著偷偷朝顧一澄擠眼睛，對方耳尖在霧色里泛起淡淡的紅，把巧克力塞回她手里時，指尖不小心蹭過她的掌心，像片羽毛輕輕掃過。

拍賣行的旋轉門帶著股檀木香氣，把霧氣擋在了外面。展廳中央的防彈玻璃柜里，明代永樂青花纏枝蓮紋梅瓶正安靜地立在聚光燈下，鈷料發色濃艷得像化不開的夜色。李青昭站在三米外的青銅器展區，呼吸突然屏住——梅瓶底部那道月牙形缺口在燈光下投出道細長的陰影，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默默訴說著它從圓明園到日內瓦，再到這倫敦拍賣行的顛沛旅程。

“懷特的辦公室在三樓轉角，“顧一澈的聲音從藏在衣領的麥克風傳來，帶著鍵盤敲擊的背景音，“我黑了他的日程表，PDF文件加密用的是他寵物狗的生日——這老頭居然給金毛取名叫'英鎊'，真是俗得清新脫俗。下午三點有個'私人看貨'，買家是卡塔爾那個戴頭巾的王子，據說要給新娶的王妃當嫁妝。“

倉庫里的趙如意正舉著《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和英國律師視頻，眼鏡滑到鼻尖也顧不上推：“根據公約第四十一條，賣方應保證貨物所有權無瑕疵，所以我們可以主張——“

“主張他明知是贓物仍惡意交易。“李青昭打斷她，手指假裝撫摸尊商代青銅鼎，指尖在紋飾凹槽里輕輕敲出摩爾斯電碼——這是給顧一澄的信號，“顧一澄，去消防通道待命，這里的信號屏蔽器會干擾耳機。“

顧一澄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時肩膀不小心撞到周書禾。兩人同時低頭說了聲“抱歉“，抬起頭又同時笑了——周書禾笑出了兩顆小虎牙，顧一澄的笑意藏在眼底，像霧里透進的微光。這種無需言語的默契，比倉庫里那套加密對講機還管用。

私人看貨室的波斯地毯厚得像踩在云朵上。懷特戴著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梅瓶從展柜里捧出來，動作夸張得像在進行什么神圣儀式。“林小姐真是好眼光，“他用帶著牛津腔的英語說，指尖劃過瓶身時，指甲修剪得比瓶身上的蓮紋還精致，“這可是永樂大帝賞賜給XZ活佛的珍品，你看這釉面的肥潤感——“

周書禾突然“哎呀“一聲，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指停在梅瓶頸部：“這里有道縫呢！是不是運輸時碰壞了？“她邊說邊故意晃動手腕，手鏈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枚綠豆大的銀質吊墜悄無聲息地落在地毯上，滾到波斯紋樣的花蕊里——那是顧一澈做的微型定位器，偽裝成了鈴鐺的裝飾珠。

“小姐不懂就別亂摸。“懷特傲慢地撥開她的手，白手套蹭過她的指甲，“這可是永樂官窯，當時燒造成功率不足三成——“

“我不僅懂，“李青昭突然從青銅器旁轉過身，紅筆在掌心轉了個漂亮的圈，金屬筆帽在燈光下閃了閃，“還知道它2018年在佳士得拍賣時，編號是A1739，瓶底有拍賣行專用的隱形墨水標記；而不是你現在偽造的B0921，連款識的字體都仿得不對——永樂官窯的'樂'字是豎鉤，你這仿品寫成了臥鉤，倒像是宣德年間的工匠手抖了。“

懷特的臉色瞬間從象牙白變成了豬肝紅，手里的梅瓶差點脫手。“你是誰？“他后退半步撞到展柜，玻璃發出危險的嗡鳴，“保安！把她們趕出去！“

兩個穿黑色西裝的保鏢剛要上前，顧一澄突然側身踹向旁邊的瓷器展柜。“嘩啦“一聲脆響，康熙五彩瓷碗碎了滿地，碎片反射的光芒像無數把小刀。趁眾人被聲響吸引的瞬間，她已經拽著李青昭和周書禾往消防通道沖，黑色西裝的下擺掃過地毯上的碎瓷片，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國際刑警還有三分鐘到！“顧一澈的聲音帶著歡呼，背景里隱約傳來警笛的尖嘯，“我把加密交易記錄發給蘇格蘭場了，還附贈了懷特朋友圈的'炫耀帖'——這老頭居然抱著梅瓶在白金漢宮門口自拍，配文'我的新藏品比女王的王冠還閃亮'，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走私。“

跑到拍賣行旋轉門時，周書禾突然按住口袋驚呼：“我的鈴鐺吊墜！定位器掉在看貨室了！“她轉身就要往回跑，被顧一澄一把拽住手腕。

顧一澄沒說話，只是把李青昭的紅筆塞給她，轉身就往煙霧彌漫的展廳沖。黑色西裝在人群里一閃就不見了，只留下道利落的背影。周書禾捏著那支還帶著體溫的紅筆，突然想起昨晚在倉庫，自己偷偷在備用吊墜上刻了兩人名字的縮寫，此刻正緊緊攥在手心，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十分鐘后，顧一澄舉著枚亮晶晶的銀吊墜從旋轉門沖出來，西裝肩頭沾著片波斯地毯的絨毛，左頰還蹭了點白色瓷粉。“找到了。“她把吊墜塞進周書禾手里，指尖不經意碰到對方的掌心，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兩人同時縮回手，卻在轉身時忍不住笑了——周書禾笑得露出小虎牙，顧一澄的嘴角彎起個極淺的弧度，在倫敦的霧氣里格外清晰。

拍賣行外的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透過云層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李青昭望著遠處駛來的警車，突然發現顧一澄的西裝袖口破了道口子，露出里面貼著的創可貼——還是周書禾送的草莓圖案，這次終于貼正了。

“下一步？“周書禾把吊墜串回手鏈，鈴鐺碰撞的聲音清脆得像雨滴，“要不要去喝杯熱可可？我知道街角有家店，奶油頂能堆得像座小山。“

顧一澄從西裝內袋掏出顆巧克力，這次用的是普通糖紙。“先補充體力。“她把糖遞給周書禾時，陽光正好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像給這段跨越了半個地球的追逐，鍍上了層溫暖的金邊。

李青昭看著她們的互動，突然掏出紅筆在記事本上畫了朵小小的蓮花，旁邊寫著“倫敦?未完待續“。遠處的警笛聲漸漸清晰，梅瓶即將踏上回家的路，而她們五個人的故事，才剛剛翻開新的一頁——就像這倫敦的霧，看似迷茫，卻總能在轉角處遇見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