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如意的律所總飄著股消毒水味，混著打印機油墨和她泡的薄荷茶氣息，在百葉窗篩下的光斑里釀成瓶提神醒腦的藥劑。實習生小林舉著傳票在辦公桌前瑟瑟發抖，新買的西裝褲膝蓋處磨出褶皺——是今早騎自行車來律所時摔的。“趙律師，王大爺把廣場舞隊的音響砸了，對方索賠三萬，說——說那是進口的低音炮，能震碎三里地外的玻璃。”他說話時牙齒打顫，傳票邊緣被捏出深深的指印，像塊被揉皺的餅干。
趙如意推眼鏡的動作快得像按快門，金屬鏡框在鼻梁上劃出道殘影。她指尖捏著支派克鋼筆，筆帽上的劃痕還是上次追討敦煌壁畫時，被走私犯的鎖鏈蹭的。“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十五條，”她的聲音平穩得像臺精準的天平，“未經許可播放他人音樂作品，本身已構成侵權，索賠金額明顯不合理。”鋼筆在傳票上劃出道利落的弧線，正好圈住“三萬”這個數字，筆尖力度之大，在紙頁背面頂出個小小的鼓包。
“可是對方說……”小林的話被突然撞開的玻璃門打斷，“哐當”一聲巨響，百葉窗被震得嘩嘩作響，驚得趙如意窗臺上的薄荷草抖落三片葉子。周書禾抱著個紙箱像顆炮彈沖進來，手鏈上的銀鈴鐺纏在門把手上，扯得她一個趔趄，紙箱“咚”地砸在會議桌上，震得趙如意的法律書塔搖搖欲墜。
“如意救我！”周書禾的酒紅色指甲死死摳著紙箱邊緣，鼻尖沾著點灰——是從社區倉庫一路跑過來蹭的，“我表哥進的貨被工商查了，說要罰五萬塊！這可是他準備娶媳婦的錢！”她把紙箱往桌上一掀，半箱盜版《甄嬛傳》碟片滾出來，塑料外殼在陽光下閃著廉價的光，其中一張還印著“環環傳”的錯別字。
趙如意的鋼筆“噗”地在傳票上戳出個洞，墨汁像朵烏云在“低音炮索賠案”幾個字上暈開。她深吸一口氣，薄荷茶的清香順著喉嚨往下滑，卻壓不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根據《著作權法》第五十三條，”她捏著鋼筆的手指泛白，筆桿上還纏著圈細紅繩——是周書禾去年編的，說“辟邪防敗訴”，“復制發行侵權制品可處五十萬以下罰款，你表哥這不是在走鋼絲，是在懸崖邊跳廣場舞。”
周書禾突然往她嘴里塞了顆糖，橘子味的硬糖在舌尖炸開甜意。“去年我們追敦煌壁畫時，你也是這么說的，”她眨著眼睛笑，酒紅色指甲劃過趙如意的鱷魚紋筆記本，封面立刻留下道淺痕，“結果還不是贏了官司？當時你說對方律師準備得滴水不漏，最后還不是被顧一澈黑進電腦，找出了他們偽造的報關單？”
指尖翻過泛黃的紙頁，她突然“咦”了一聲。每頁右下角都貼著顧一澈做的法條表情包：《民法典》配著舉著法槌的柴犬，《刑法》旁邊是叼著鐵鏈的黑貓，最絕的是《國際私法》那頁，畫著只戴著法官假發的倉鼠，配文“本座專治跨國作妖”。“顧一澈這手藝見長啊，”周書禾把筆記本往趙如意面前推，“比你上次貼的貓咪貼紙可愛多了。”
律所玻璃門再次被推開時，合頁發出痛苦的呻吟。顧一澄扛著滑板站在門口，黑色衛衣沾著星星點點的粉筆灰——是今早幫社區小學畫黑板報蹭的，畫的還是那幅《清明上河圖》局部，被周書禾嘲笑“船帆歪得像要翻”。“周書禾媽來了，”她單肩挎著的帆布包晃了晃，露出半截戰術筆，“在社區門口堵你，說拎著果籃在律所樓下等，要帶你去相親。”
周書禾像只受驚的兔子瞬間躲到趙如意身后，手鏈上的鈴鐺勾住對方的律師袍紐扣，銀鏈在深灰色布料上勒出道淺痕。“我不去！”她拽著律師袍的下擺，布料被扯得滋滋作響，“張老太跟我說了，那男的是開汽修廠的，上次在社區超市看見《清明上河圖》的掛歷，居然說‘這畫里的車都沒輪子，肯定是贗品’！還說‘不就是幅畫嗎，能有我修的寶馬值錢？’”
趙如意被拽得踉蹌著后退半步，后腰撞在辦公桌角，疼得她倒吸口涼氣。但看著周書禾氣鼓鼓的側臉，像只炸毛的花栗鼠，她突然沒忍住笑出聲，聲音輕得像片羽毛落在水面。上周在倉庫整理敦煌壁畫案的卷宗時，她發現自己那本1987年版的《國際法》里夾了片銀杏葉，葉脈清晰得像幅微型地圖，和顧一澄常用的那枚書簽一模一樣——當時顧一澄正蹲在地上幫周書禾撿散落的文件，陽光透過氣窗，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投下片晃動的葉影。
“根據《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四十三條，”趙如意突然合上那本貼著表情包的筆記本，鋼筆“咔嗒”別回襯衫口袋，“當事人有權拒絕不合理要求——我陪你去跟阿姨說清楚，順便給她普普法，什么叫文化遺產的精神價值。”
她說話時，律師袍的下擺掃過周書禾的手鏈，銀鈴鐺“叮叮當當”響徹整個寫字樓，驚得隔壁律所的張律師探出頭張望。顧一澄扛著滑板往電梯口走，磨砂板面還沾著片干枯的銀杏葉，不知是何時夾進去的。電梯門“叮咚”打開時，滑板突然卡在轎廂與樓層的縫隙里，輪子還在徒勞地轉動，像只被絆住腳的小獸。
周書禾驚呼著伸手去扶，指尖剛碰到滑板邊緣，顧一澄正好低頭查看，兩人的影子在锃亮的電梯門上貼成了模糊的剪影，像幅沒干透的水墨畫。陽光從寫字樓大廳的玻璃幕墻涌進來，給她們交握的手上鍍了層金邊，周書禾手鏈上的銀鈴鐺在光里閃閃爍爍，把影子震出細碎的波紋。
小林舉著手機追出來時，正拍到趙如意轉身的瞬間。她的律師袍在風里揚起個漂亮的弧度，嘴角還殘留著未散的笑意，眼角的細紋里盛著細碎的光。“趙律師居然會笑？”小林對著屏幕喃喃自語，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音量鍵，顧一澈發來的語音突然炸響：“拍清楚點！這是趙律師本年度第五次笑！上次笑還是在倉庫發現周書禾給她塞的桂花糕沒過期！”
電梯里的顧一澄突然打了個噴嚏，滑板終于從縫隙里抽出來，帶起片銀杏葉慢悠悠飄落在地。周書禾彎腰去撿，發梢掃過顧一澄的手背，對方像觸電般縮回手，卻在轉身時把滑板往她面前遞了遞：“拿著，阿姨要是動手，你就用這個擋。”滑板砂紙蹭過周書禾的指尖，帶著顧一澄手心的溫度，暖洋洋的。
趙如意站在電梯口看著這幕，突然想起今早整理案卷時，發現周書禾夾在《著作權法》里的小紙條，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如意的生日快到了，想送她套顧一澈做的法條盲盒，不知道她喜歡柴犬還是黑貓？”陽光穿過百葉窗落在紙條上，把“顧一澈”三個字曬得微微發卷，像只偷笑的貓尾巴。
“走了，”她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的光遮住了眼底的笑意，“再不去，你媽該以為律所要包庇‘盜版碟販子’了。”周書禾吐了吐舌頭，拽著她的律師袍鉆進電梯，手鏈上的鈴鐺與顧一澄的滑板輪碰撞出清脆的響，像支沒譜的小夜曲。
小林舉著手機回到辦公桌前，發現顧一澈的消息又追了過來：“記得錄阿姨看到顧一澄時的表情！上次她看見顧一澄把周書禾護在身后，手里的菜籃子都掉了！”他對著屏幕點點頭，目光落在趙如意沒來得及合上的筆記本上，最新一頁貼著只舉著《民事訴訟法》的倉鼠，旁邊被周書禾用紅筆添了個小小的鈴鐺，在陽光下閃著調皮的光。
律所的薄荷茶還在保溫杯里冒著熱氣，王大爺的傳票靜靜躺在桌角，那枚被鋼筆戳出的洞眼，像只偷看的眼睛，默默記錄著這場關于盜版碟、相親和銀杏葉的烏龍案，以及藏在法條背后，那些比薄荷茶更清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