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店倉庫的暖氣總帶著股樟腦丸味，混著角落里堆放的陳年案卷散出的油墨香，在臘月的空氣里熬成鍋黏稠的老湯。顧一澄蹲在地板上貼春聯，膝蓋處的牛仔褲磨出泛白的毛邊，是上周幫周書禾搬法律書時蹭的。透明膠帶在她指間繞成圈，像枚晶瑩的繭，扯斷時的脆響驚得窗臺上的綠蘿抖落片枯葉。
“家人們快看啊，”顧一澈舉著手機直播，新做的美甲閃著鐳射光，鏡頭懟著門框上的橫批，“我姐貼的‘大展宏圖’，‘鴻’字右邊少了點，活像被倉庫里的老鼠啃過——哎姐你別瞪我！”她突然蹦開半米，躲過顧一澄扔來的膠帶卷，藍紫色的挑染頭發掃過趙如意的法律年鑒，帶起陣細小的灰塵。
周書禾抱著袋糯米粉闖進來時，手鏈上的銀鈴鐺叮叮當當撞在門把手上，像串撒歡的小鞭炮。她鼻尖沾著點面粉，是剛才在社區廚房偷嘗生糯米粉時蹭的，活像只剛偷吃完麥粒的花栗鼠。“年糕要放紅糖還是白糖？”她把袋子往桌上一墩，粉粒騰起的白霧里，露出趙如意被撞得歪倒的《德國民法典》，“張老太說必須加桂花，去年她做的桂花年糕甜得能粘住牙，王大爺吃的時候假牙都粘下來了。”
李青昭正踩著板凳給白板換年畫，紅筆別在耳后晃悠。去年追討青花梅瓶的照片被張老太拍的新全家福取代——照片里顧一澄的滑板壓著顧一澈的平板，周書禾的手鏈纏在趙如意的眼鏡腿上，五個人擠在倉庫的舊沙發上，背景里還能看見半截寫著“永樂青花”的案卷。“紅糖，”她伸手把春聯缺角處補了點紅筆，筆尖在“鴻”字的尾巴上描出俏皮的彎鉤，“顧一澄上次吃白糖年糕鬧了蛀牙，牙醫鉆牙時她攥斷了周書禾兩根手鏈鏈環，記得嗎？”
顧一澄突然抓起塊醒好的年糕面團，粉白的糯米在掌心揉成球，帶著剛從暖氣片上挪下來的溫度。周書禾正踮腳夠櫥柜里的桂花罐，后腰的毛衣卷上去露出截白皙的皮膚，顧一澄的耳尖騰地紅了，揚手就把面團往她臉上拍。“啪”的聲悶響，糯米糊在周書禾鼻尖綻開，順著她驚訝的嘴角往下淌，活像只長了白胡子的花栗鼠。
“顧一澄你找死！”周書禾尖叫著撲過去，發梢掃過顧一澄的下巴，帶著股洗發水的櫻花香。兩人在堆滿案卷的地板上滾作一團，膝蓋撞翻了趙如意堆成小山的法規匯編，1956年版的《羅馬法大全》“啪嗒”掉在地上，封面的燙金字母磕在暖氣片上，蹭掉塊細小的金箔。
“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四條，”趙如意推眼鏡的手指在發抖，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她撿起那本掉在地上的法典，心疼得指尖發顫，“損壞他人財物應當照價賠償——這套書是我托人從德國跳蚤市場淘的，現在能買周書禾三箱奶茶！”
顧一澈舉著手機追拍，鏡頭在兩人滾過的路線上掃過，把散落的案卷、翻倒的墨水瓶、還有周書禾掉在地上的發圈都收進畫面。“家人們快看這場年度大戲，”她突然被飛來的年糕砸中鏡頭，粉白的糯米糊在屏幕上拉出道白痕，“姐！你砸我攝像頭干嘛！”她抹掉臉上的糯米，突然壓低聲音對著鏡頭壞笑，“哎你們看，我姐偷偷往周書禾口袋里塞了顆奶糖——哦～我懂了，這就是傳說中的打是親罵是愛！”
倉庫門被推開時，張老太拎著桂花罐站在門口，藍布衫的衣角沾著片干枯的桂花。她看著滿地狼藉突然咯咯笑起來，皺紋里盛著的陽光灑在顧一澄扯皺的衛衣上：“丫頭們年糕做好沒？社區春晚的節目單都排到后年了，就等你們的桂花年糕當壓軸呢。”她把罐子往桌上放，金屬蓋碰撞的脆響里，突然指著墻角的監控屏幕，“去年你們追那個賣假古董的騙子，從倉庫追到菜市場的錄像，社區春晚放了三遍，王大爺說比趙本山的小品還逗，尤其小顧丫頭飛踹三輪車那下，他說能評年度最佳武打鏡頭。”
李青昭突然指著顧一澄的后背笑得直不起腰，紅筆從耳朵上滑下來，在新換的年畫上點出個小紅點。顧一澄黑色衛衣的后頸處沾著片菱形的年糕，被周書禾手鏈上的銀鈴鐺纏成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糯米還在慢慢往下淌，像條正在爬行的小白蟲。
顧一澄伸手去解，指尖剛碰到周書禾的手腕，兩人像被通了電似的猛地彈開。那片年糕應聲落地，在空中劃出道優美的拋物線，正好砸在顧一澈舉著的平板上。“我的直播！”顧一澈哀嚎著去撿設備，屏幕上的彈幕像潮水般涌來：“這家庭倫理劇比春晚好看一百倍！”“穿黑衣服的姐姐好會撩，年糕蝴蝶結是什么新暗號嗎？”“建議直接原地結婚，我隨三箱桂花糕！”
趙如意終于抓住作亂的兩人，左手揪著顧一澄的衛衣帽子，右手攥著周書禾的衣領，卻突然發現她們手心里都沾著同樣的桂花粉——是剛才滾到桂花罐旁邊時蹭的，連粉粒的分布都像照著模子刻的。“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六條，”她深吸一口氣，拽著兩人往廚房拖，法律書在她臂彎里顛得噼啪響，“尋釁滋事可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去給我把年糕洗干凈！順便把趙老師的《羅馬法大全》擦三遍！”
周書禾被拽得趔趄，手鏈上的鈴鐺掃過顧一澄的手背，癢得對方差點松手。“是她先砸我的！”周書禾扭頭瞪顧一澄，鼻尖的糯米還沒擦干凈，活像只氣鼓鼓的花栗鼠。顧一澄沒說話，只是在經過面粉袋時，悄悄往周書禾口袋里又塞了顆奶糖，這次是草莓味的，和她耳尖的紅暈一個顏色。
顧一澈舉著糊了糯米的平板追進廚房，鏡頭里趙如意正用《法國民法典》拍周書禾的屁股，顧一澄站在水池邊偷笑，被趙如意發現后慌忙假裝洗年糕，結果把水濺了自己滿臉。“家人們看到沒，”她對著鏡頭解說，手指在布滿糯米的屏幕上劃來劃去，“這就是傳說中的相愛相殺——哎趙律師你別搶我手機！”
倉庫里的綠蘿又抖落片葉子，落在那本1956年版的《羅馬法大全》上。封面上的燙金字母雖然缺了角，卻在冬日的陽光里泛著溫柔的光，像在悄悄記錄這場關于年糕、桂花和鈴鐺的混戰，以及混戰背后那些藏不住的、甜絲絲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