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囚禁了他的身體,
金錢困住了她的愛情。
當試管孕育的婚姻遇上血肉滋生的欲望,
誰才是這場交易里真正的囚徒?
1
自解語與子斡簽字蓋手印結婚以來,兩人日子安穩(wěn)。解語原來只是寡言,近日卻沉默起來。獨個兒坐在海灘邊抱膝看海,話漸漸少了。陳子斡忙于生意,并未十分上心。
解語散步,迎面陶士元與她打招呼,小黃狗向她奔來。她下意識退后一步。
“你竟然怕狗?”
解語微笑:“我并不十分怕蟑螂、壁虎之類。”
陶士元笑:“你倒另類,不同一般女子。”
解語道:“我是頂普通的人。”她蹲下來,問道:“它喜愛人們摸它哪里,哪些部位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陶士元亦蹲下來,“摸它的下巴就好。”只見那只小黃狗在他的手心仰腹打滾,模樣可愛。
他伸出另一只手逗解語的下巴。解語不生氣,反而鼓起勇氣去摸狗。
陶士元又伸手握住她的手鼓勵她去摸狗。
碰到狗的一剎那還在發(fā)抖,但見它一副溫順的樣子,解語漸漸放松下來,笑:“我夢見被狗咬過幾次,對狗怕的很。”
陶士元笑:“你的理由新奇。我只道,你有家人、或朋友遭過殃。”
解語邊摸狗的背部,邊笑:“并無。”
陳子斡遠遠地瞧見解語與鄰舍的親密舉動,心里滿不是滋味,面上并不顯露出來,嘴上亦未多言。
他看著自己搭在輪椅上的手指,試圖做一個“捻”的動作,不能,哪怕讓拇指和食指碰一下,亦不能。他輕輕地抬了一下手腕,這下可以,很快又放了回去,他沒什么力氣。
他能在那場車禍中活下來,保有當前這樣的功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解語能來這個家,更是他的幸運。她是他沉默生活中的一道亮光。微弱,但有力量。
******
這日,解語睡到他房間,依在他肩上,似是滿腹心事。陳子斡見她依賴自己,是夜,睡得極沉。第二日起來,等她吃飯。
她直睡到日上三竿。金老勸:“少爺不必等太太。”
陳子斡道:“她懷著孩子,嗜睡難免。”
解語起床后,梳洗一番,兩人一道用餐。她妊娠反應重,吃了又吐。
******
解語坐海灘上,陶士元走過來:“你怎么突然愛起海來了?”
解語道:“我懷孕了。”
陶士元坐下來:“你樣子瘦多了。”
解語把臉埋在膝上:“我一直愛小孩子,這一刻,又怕起來。”
陶士元笑:“你夢里被嬰兒咬?”
解語忍不住笑:“嬰兒怎么會咬人?!”
陶士元道:“夢,本來就稀奇古怪。”他伸出手,摸她小腹,她看樣子嚇了一跳。他天真地問道:“你真的懷孕了嗎…”
解語大為好笑:“不滿一個月,大概比指甲蓋還小,怎么摸得出差別?!”
陶士元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解語看他瞇眼笑。
“笑甚?”
解語道:“兀想到你這般可愛。”
陶士元大笑:“叫他也聽聽!”
解語道:“‘兀想到士元這般可愛’,當著他的面,我也能夠說。”
陶士元收斂笑容:“你最近有什么心事?”
解語愁容滿面:“我也不懂,只覺得——悚然。”
陶士元問:“悚然?”
解語點頭:“我對他有好感,結婚不妨,生養(yǎng)孩子…”
陶士元樣子疑惑。
解語知道他不明白,撐著手臂站起來:“天黑了,我回去了。”
陶士元點頭。
解語自己走了,回頭見他仍坐在原地,搭著膝看海,奇怪一陣,回家去了。
******
陳子斡聽見她嘆息,轉過頭看她,出聲道:“為什么事情不高興?”
她撐臉笑:“一點懸念也無,已肯定是個女孩兒。”
陳子斡笑:“分明是你自己的決定。”
解語落寞地點點頭,背過身睡去。
******
這日,解語睡到十一時,剛坐下來,便聽見金老說道:“少爺等太太多時。”
解語看一眼陳子斡,道:“我知道了。”
吃過飯,陳子斡把金老叫到書房,斥道:“往后不容你多管閑事!”剛斥罷,聽見隔壁大哭的聲音,拿眼色問春桃。春桃回復道:“太太害喜得厲害。”
陳子斡知道光害喜不值得哭得如此凄厲,陰戾地瞪了金老一眼。
解語當晚及早睡下了,連晚飯也沒有心思吃。陳子斡舍不得教訓她。
金老經此一事,更是惜字如金。
次日,解語打早便起床,坐在露臺看日出,問道:“我想回家?guī)滋臁!?/p>
陳子斡道:“也好。”
解語自嘲地一笑:“不問我?guī)滋欤俊?/p>
陳子斡望海:“疾去早回。”
解語莞爾,起身道:“我懷孩子,脾氣不好,你毋怪罪我。”
聽此一言,陳子斡松了口氣:“只怕你怪罪,哪敢怪罪你!”
解語俯身親吻他,戲笑:“怎好怪罪恩主。”
陳子斡苦澀一笑。
解語道:“玩笑話,不可當真。”
******
本以為回去三日,拖了五六日才歸。解語一下汽車,奔到書房:“子斡!”
陳子斡正與客商視訊會議,秘書楊珊臉色倉皇。
解語識相地退出門外,心里頗感失落,她本以為他在等她呢。
陳子斡“推”著輪椅出來,見她沉默地坐在露臺:“以為你在港樂不思蜀。”
她回頭道:“我很想你。”表情認真又哀怨。
陳子斡一驚,剛要笑,聽她謔浪道:“玩笑話,不要當真。”
2
八月份,解語誕下一女。一家人高興地不得了。
陳子斡讓她取名。虛弱的解語只是落淚,覺得孩子讓她過分受罪,面目可憎。
幾次問她,她最后說:“若要我取,單叫一個‘省’字。”
“陳醒?”陳子斡道,“眾人獨醉我獨醒嗎?”
解語道:“省其身,鈐其口。贏得清閑,自在逍遙走。”
他的笑凝固在臉上。這是陶士元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
饒是解語身體不痛快,但聽到孩子啼哭,總是于心不忍。
這天春桃把孩子塞到解語的懷里,讓她喂奶。
看著孩子吧嗒吧嗒地抿著小嘴,解語將臉湊近她的腦袋,心里說不出的安寧甜美。
陳子斡推車進去。瞧見這一幕:她與孩子躺在床上,陽光灑在地板上,她整個人柔和美妙,烏黑的頭發(fā)在日光下閃閃發(fā)亮。
鼻尖充斥著一股乳香。孩子吮著乳汁,孩子自始閉著眼睛。怎的如此貪睡!
聽見響動,解語睜開眼。兩人都是沒有說話。許久。“我就像圣母瑪利亞!”解語突然道,“我的小女孩出生了,我還是個處女。”
陳子斡亦笑,俯頭過去吻孩子的額。鼻尖聞見更濃郁的乳香味道,瞧見她的臉直紅到脖子深處。
這時孩子已經睡著,一副酣然滿足的模樣。
解語把文胸放下,遮住旖旎,已不復早先那般羞惱。想第一次這個樣子,叫她大罵:“往哪里看!”
“子斡,我不年輕了…”陳子斡聽見她低眉這樣講。
“解語,我們再要一個。”他柔柔道,“我不會虧待你的。”
解語輕輕一笑,望著外面的藍藍的天,聽著露臺外海濤的聲音,悠悠道:“她一定很可憐我。”
又過了許久。
解語道:“如果她這個時候躺在這里,你也會這么說嗎?”
陳子斡皺眉。
解語否定道:“你不會。你會心疼她。你為什么不心疼我?”
陳子斡怎么不心疼?
但她又一次搶白了他的話:“不會。你不會舍得她生孩子。你一樣會找到我。我是那么的缺錢。”
******
陳子斡冷峻地坐在書桌背后,臉色陰郁。金老將交辦的事簡單匯報后,識趣地退出。
他問剛從外面散步回來的夫人道:“前幾天少爺囑老奴打長命鎖,方才我送進去,他一句話也不講。你們,又出什么事了么?”
解語問:“許是生意上的事。”
金老心如明鏡:“定是你造的事,托賴生意!”他只在心里說。
解語敲門進去,看見桌子上的金器,把玩道:“你真是賞罰分明,難為我受盡懷胎之苦!這都是孩子的,我的呢?”
陳子斡冷冷道:“衣櫥第二個抽屜,你盡管去拿!”
解語將金器丟桌子上:“誰稀罕呀!”轉身出去。
不一會兒,陳子斡忙完公事,看向窗外,瞧見她又坐到海灘上,抱著膝看海。從這個方位,正好瞧見她。她仿佛故意選這個位置。
她看上去與往常的幽怨不同。只見她站起來,往海里走去。陳子斡緊張不已。她卻站住,海水漫過她的腳踝。潮漲潮退。
她又往海里走了幾步。海水漫過她的膝。“叫她回來!與我生氣,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陳子斡罵道。
******
“她得遇最美好的你,又陪你守了一段艱難的日子,臨走,你一定也沒有虧待她。如今,她匹配賢婿,有兒有女,人生圓滿,真真羨慕她!”
陳子斡臉色難看。
金老默不作聲。一旁的云嫂與捧著水果拼盤上樓撞見這一幕的春桃一般,也低眉斂容。
晚上,一家人靜悄悄、冷淡淡吃了飯。解語起身準備回房。
陳子斡憐惜道:“不要往水里去,你雖說出了月子在,還在42天內。就算出了42天,也是一樣。”
“謝謝關心。”解語道,“我還有用嘛…”
解語關了門,煩悶自己與他又置起了氣。
第二日,陳子斡醒來,見她躺自己身邊,心思一軟,低聲問道:“她何時來的?”
看護人員答道:“午夜的時候,太太說,孩子太吵。”
陳子斡咧嘴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