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說陶士元的表妹在陶家療養,靈趣可愛,問他可不可以常往來。從那天說錯話起,她一直悶悶不樂。她有要求,陳子斡自然答好。
往后一段時期,她便常往陶家跑。不知陶家來了何等人物,只見她眉目日漸飛揚,神氣活現。他心里酸楚,并不說她。
總比她在海邊吹風踏浪強,陳子斡這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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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她上樓沐浴后,換一身裝束出來。坐下來,便能夠聞見沐浴露和洗發水的香氣,令人意亂神迷。尤其那淡淡的乳香。陳子斡不止一次遐想與她做愛的場面。他不能夠。陶士元是個正常的男人。
他是做了武大,還是做了盧俊義?兩人是要謀他的命,還是害他的財?他失聲哼笑。
解語吃吃地望他。
陳子斡道一句“我吃飽了”,兀自回房。
金老壓低聲音道:“太太潔身自重。”
解語擲下筷子,猛地起身,椅子撞翻在地。她杏目圓睜,罵道:“你什么意思?!”
金老忍耐多時,此時造次道:“大半個月,我等未見過陶家表妹進出,只見太太每日三進三出。”
解語恨得咬牙切齒:“他的意思自有他同我說,哪里由得你做聲!”
金老道:“少爺安忍,老奴實在看不下去!”
解語握拳錘桌子:“好!好!好!”跑回屋子里,鎖了門,捧面嗚咽。
一旁的云嫂瞧金老一眼,亦譏諷道:“太太好不識相,盡往單身男人的家里鉆!”
陳子斡出來,厲聲道:“何時輪到你們指手畫腳!”
讓金老取了備用鑰匙開門。
外面漫天紅霞。她蜷在被子上。
陳子斡讓其他人出去,坐她面前,柔聲道:“我的意思,我來同你說。他們越矩說的那番話,正是我心頭想。解語,你好沒有眼色。我不同你說我的意思。你看不出我的心思嗎?”他嘆息一聲:“信你忠貞不二,也吃不消這流言飛語。”
解語坐起來:“你也來欺負我…”她尋著鞋子套上,抓了紙幣、護照和外套,往外去了。
解語跳上一輛出租。
陳子斡奔到露臺:“解語!”車已絕塵而去。
金老樣子頗為著急,懊悔不已:“少爺?”
陳子斡的襯衫教風吹起:“別攔她。”
不多時,金老稟他:“太太買了七點十分回港的機票。”
陳子斡沒有說話,仍是坐在風里。
落日西沉,天漸漸暗了。七點十分時,陳子斡往半空中一望,回書房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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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語在飛機起飛前,退了飛機票。她又在等候室的長椅上坐了一陣,徒步往家走。
不知她怎樣想的,飛機場離家是半個島嶼的路程。風衣口袋里退回來的也足夠環島的出租車費。
走了許久,天地漸漸安靜下來,聽見蟲鳴、竹搖。她也不曉得害怕。直到一輛跑車跑過,剎在了半路。
車上跳下來兩人。
握方向盤一人嚼著口香糖,不羈地從后視鏡中看她。
有人吹起了口哨。
解語別過頭,走自己的路,她知道方圓五百米內都沒有人可以救她。她只得裝作無畏。
殊不知,她無畏的樣子在月夜里散發出強烈的氣質,深深蠱惑了敵人。
那兩人像野獸般猛沖過來攔腰抱她,拖她到叢林中。
她死命的掙扎,卻如蚍蜉撼樹。
一片酥胸玉峰,袒露無遺。她再沒有力氣:“子斡…子斡…”
那人解她的腰帶,另一人放風。
解語抓到一塊石頭,伺機發力,蓋在那人頭上。趁他嚎叫之時,拔腿便跑。
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住她的衣服——掌摑她!她撞倒在地。
此時道路上喇叭聲響:“別玩啦!”
架住她的那人忽而陰笑起來,扯下她脖子上的寶石項鍊,脫下她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塞到外衣口袋里。
解語卯足全力,拿左手蓋在他的天靈上。他慘叫摔倒,解語趁機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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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金老面色如土,闖進書房:“少爺!”
陳子斡波瀾不驚道:“什么事?”
金老道:“振豐珠寶方才置電話來,有人拿夫人的項鍊和鐲子詢價!”
陳子斡吃驚。
“航班起飛前,太太退了票。”
陳子斡大驚:“為什么昨夜不去電香港!”
正失措間,春桃跑上樓:“太太回來了。”
金老慌推陳子斡出來。只見她披頭散發,滿面污垢,白色的襯衫全黑了,一只手抓著衣襟,襯衫上的扣子全掉了,右手垂在身側。地面上印著一排泥印子。她說:“我先洗浴。再談離婚。”說這話的時候,嘴巴漏風。陳子斡察覺她右臉頰被塵土蓋住的五指印。
“出什么…”不待他說話,解語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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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人被解去了警局。三人錄了姓名。警員官得到指示:“陳氏要告到官里去。”
領頭的一人聽見,轉念一想,交代道:“大家不要說話,叫各自律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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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看罷,對陳子斡道:“右手脫臼,已經接好。臉上的傷,近兩日難免耳鳴。”陳子斡點頭。春桃送醫生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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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張全心交了保釋金,保釋公子出來。“俊杰,你禍闖得越來越大了!”
俊杰笑笑。
“陳子斡定要告到官里去。”
俊杰笑:“他告我什么?”
張全心道:“強奸未遂和搶劫。”
俊杰笑:“早知道把事做足!”
張全心指著他的腦殼:“你有幾條命?!鬧成那樣,你爸爸也不要活了!”
俊杰仍是笑。
張全心疑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去吃酒,吃出這種案子來。”
俊杰道:“倒也奇。路燈下看不分明,她似大哭過,眼睛腫得像核桃般。”
張全心道:“他們夫妻不睦,早已人盡皆知。”
俊杰疑道:“她求救他的名字。子斡,子斡…不是警員提到陳姓,我險些兒犟上了。此刻,保我也難。”
張全心指他的紗布道:“緊要關頭,終究得靠自己。”
俊杰道:“我媽說什么?”此刻,他的臉上方顯出柔和、羞愧的神色來。
“太太追悔平時緊著你的零用,并不肯信另一宗罪。”
俊杰道:“酒色酒色,我昨夜喝多了。況你沒有瞧見她——肌膚勝雪。不過,潑辣如虎。”鼻間嗤笑道:“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嘴里!”
張全心搖頭:“那是你沒瞧見陳子斡。”
俊杰道:“聽說只剩下一顆腦袋。”
張全心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幾個人成他那個樣子,做出他那個樣子!”
俊杰不置可否地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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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心回律所,同事黃靈石正送一人出門。張全心等待電梯下去,問他:“是陳子斡的太太?”
黃靈石點頭:“辦離婚。”
張全心意會地笑:“趁男人歉疚時,多撈些好處,以傍晚年。”
黃靈石道:“她不要錢。”
張全心失聲笑:“這個人,結婚時為自己滿打滿算,離婚時卻扮起清高?!若不為爭財產,到律所來做什么?”
黃靈石道:“陳子斡不肯離。”
張全心道:“真好笑。他那副樣子,他好意思不離,也由不得他不離。”
黃靈石道:“話雖如此,陳太太不肯如此辦。”
張全心道:“越活越回去。當初多精明一個人!”
黃靈石道:“陳子斡也癡。這么拖著,有什么意思。”說罷直搖頭。
張全心搭他的肩:“若不是他兩個癡,哪有我們的事!”
黃靈石道:“你眼里只有錢!”
張全心道:“方才看她,她愈發動人了。難怪陳子斡不肯離!”
黃靈石道:“何夢露走時,他可沒有這么無賴。”
張全心搖頭:“何夢露徒有其表,沒有靈魂的美,怎么能夠迷惑男人。你瞧陸解語把說一不二的陳子斡變成什么模樣!”
黃靈石轉而問道:“陳子斡定要告到官里去,你的案子,贏面幾何?”
張全心漫不經心地笑道:“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
黃靈石會心:“她若不追究,陳子斡定遂她的意。”
3
解語的氣色漸漸養過來了,右手能夠自由活動,臉頰也恢復如初。她整理行裝,明日回港。陳子斡一句話不說。她看上去心意已決。他推開門,只見她匆忙藏東西,原來是本《水滸傳》。
春桃走過來,問道:“夫人,一位女士自稱‘肖俊杰的媽媽’,請您聽電話。”
解語愣了一下。陳子斡厲色,當下卻忍而不發。解語往外聽電話。
陳子斡叫春桃把書翻開,只見其中一頁夾著一張照片。不想,是小省的百日照。他坐在輪椅上,孩子坐在他懷里,她握著他的手,他的手握著孩子的手。她的臉輕輕靠在他肩頭,笑容甜美。“把照片放封面上。”
春桃依言。
“去把電話掛斷。”
春桃不解。陳子斡斜眼瞥她一眼,她慌地奪門而出照做不誤。
解語納悶地看春桃。春桃道:“少爺吩咐的。”她放下聽筒,對方鄉音太重,本就聽不出含義,遂也不去計較。
回到房里,只見陳子斡眉飛色舞,樣子可樂,正疑心間,瞧見書上的照片。她把照片夾回去,放到行李箱。“我以為,只有女人愛翻男人的東西。”
陳子斡笑:“做小人,原來這么快活!”
解語不去理他。
“別走…”
解語動容,這時,聽得外面吵鬧。
春桃又來稟告:“外面有位肖太太,求見太太。”
金老斥責她不懂規矩:“什么話都往里廂傳!”
解語走出來:“誰,找我?”
春桃噤聲。金老瞧見陳子斡的眼色,遂照實答道:“是被告肖俊杰的媽媽。”
解語一時沒反應過來,良久才道:“哦——”解語回到房內。
金老教春桃打發人走。
解語對陳子斡感激道:“你三番四次救我姐姐,你的恩情,我無以為報。”
陳子斡嘆息:“我要聽的,不是這種話。”
解語道:“這是我的心里話…”
陳子斡無奈道:“你到底為什么鬧離婚?!”
“要!”解語笑:“鬧,并非真心。”
陳子斡又問道:“你到底為什么一定要離婚?!”他在“要”上加重了語氣。
解語道:“我懷孕了。”
陳子斡面色難堪。
解語合上行李箱:“我去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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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樓里出來,一婦人迎上來:“陳太太?我是肖俊杰的媽媽。我教子無方,連累你吃苦。聽說…”她望解語臉,又輕搖解語手臂。
解語道:“大好了。”
那婦人道:“我三十歲得子,把他寵壞了。他若進去了,不知我倆有無重聚的一天…”神色惻然,不似先前的虛偽。
解語道:“肖太太陪我走走,可好?”
那婦人邁著小步跟隨,風吹著兩人的頭發。走完一程,那婦人面有慮色。
解語問道:“肖太太可會將女兒許配給子斡?”
那婦人一臉怔忪,隨即搖頭:“老婦統共只得一個兒子。”
解語笑笑。
回去的路上,肖太太道:“陳先生是個孝子。”
解語皺了皺眉,道:“我把你的話帶給他。”
肖太太合掌拜道:“多謝!!陳太太不計較,是天大的恩典。”
解語推開書房,陳子斡全神貫注地鉆研事業。“打擾了。”
陳子斡抬頭:“你真的懷孕了?”
解語默然。
陳子斡見她面色復雜,遂明白過來:“你試我?”
解語冷聲道:“可見我沒有冤枉你。你的確以為我背著你做了茍且之事!”
陳子斡大怒:“你幾時真幾時假!”
解語站起身,往外走:“我明天一早的飛機。晚安!”
陳子斡不及攔住她,她已經走出門了。
他鬧得整夜不得安生,恨得把房間攪得天翻地覆。春桃道:“太太去勸勸少爺。少爺舍不得太太明早走…”聽見廳上云嫂的聲音:“不發脾氣的人,作起脾氣來,像九頭牛!”一時又聽見隔壁淘號大哭。
春桃掩面哭泣:“太太行行好!少爺舍不得太太明早走…”解語捂住耳朵不去聽它。
一會兒,又是孩子的啼哭聲。她穿衣服出去:“云嫂,別在家里面耍陰謀!”
金老抱孩子:“小省乖,阿公抱囡回去睡覺。”
解語開門進去,只見滿屋狼藉。他安靜地坐在露臺。解語取了件外套,披他身上:“我沒有怪你…是我自己不知檢點、授人口實,自討苦吃。”
他不說話。
解語道:“已經十二時…”
陳子斡將臉靠在她的手背上:“你別走——”
解語低下頭來抱住他:“我問肖太太可會將女兒許配給子斡。肖太太說你是個孝子。我傷也好了。你饒過那個人嗎?”
陳子斡道:“為什么你不肯原諒我?!你不想再要孩子,我不會強迫你。我想你再要一個,無非想你留在我身邊。小省可以沒有你,我不行。”
解語聽著他的告解,心里既安慰,又憂傷:“你準她去追求她的幸福,為什么…為什么要留我在身邊…你…”
陳子斡沒再說什么。
解語環住他的脖子,鼻息撲在他的脖頸,吻他的耳廓:“我愛你。”
陳子斡大怔。
她只是這樣抱著他,望著露臺外的海,悠悠道:“子斡,銀貨兩訖,你我最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