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二天，解語從報紙上看到新聞的時候，腦子懵了一下。
這樣的新聞，沒有陳子斡的暗許，是不會登出來的。
可解語問他的時候，他回答：“你們又沒什么。登就登了。”
解語看著打著馬賽克的小省和自己，徐志明一張臉暴露無遺：“你還是在怪我？徐志明的臉，打馬賽克，對你來說，也是一句話的事。”
陳子斡淡淡道：“他是我的誰？”
解語道：“他是你太太的同學！”
陳子斡道：“我沒有這個必要保護其他人的隱私。”
解語道：“你還是在警告我，不要跟別人走太近？陳子斡，你…”她頓了頓，“還是說，我只有不是‘陳太太’，才有本該屬于我的自由？”
陳子斡道：“解語，‘陳太太’這個身份，是你自己要的，你應該知道，這既是榮耀，也是枷鎖。”
解語道：“我只是不想讓我做的事情變得不合法。既然小省和一樂都已經出生，那這個身份，我不要了。”
陳子斡推了推水杯，道：“你什么時候才會覺得，你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你是我陳子斡的妻子？如果我僅僅看中你的子宮，我會跟你登記結婚嗎？我會跟你上床？我會讓你的孩子成為我的孩子嗎？你覺得我陳子斡這樣了，什么都不挑了嗎？”
解語捏著報紙的一角，仍是道：“我只想要正常的同學關系。我需要準時畢業。”
陳子斡道：“以后你有問題，問我。我再忙，也會抽出空。”
解語道：“我們不在一個水平上。你幫不了我。”
陳子斡平復情緒道：“我說了，我再忙，也會抽出時間。你以為徐志明跟你在一個水平上嗎？他十幾歲的時候就跟著他爸后面做事，我還只知道風花雪月呢！”
解語皺眉。
***
解語終于知道自己給徐志明添了多大的麻煩。
她是在新聞上看到，徐氏安排了徐志昌進董事會，任投資部總監。新聞里還說，“公司當前正處于戰略轉型的關鍵階段，為保障公司戰略目標落地，公司持續推進年輕化+專業化的治理體系升級。”
可解語聽徐志明說過，他家里還有個妹妹，還在讀小學。那徐志昌又是誰？而同學錄里他是銷售部總監。
解語問徐志明：“你是你爸公司的董事嗎？”
徐志明沒有回答。
解語問：“我還能做什么嗎？或者說，子斡有什么可以幫你的嗎？我來想想辦法。”
徐志明搖頭：“你知道上一任女朋友為什么跟我分手嗎？”
解語面露難色：“不至于是你在家里不得寵吧？”
徐志明吐露道：“我媽是個家庭主婦，公司的事什么都不管，股份也是我爸一個人的名字。我十幾歲的時候，我爸在外面就有人，我媽就想離婚。離婚得到什么？我爸的公司當時正打算上市，我媽就想著魚死網破，誰也撈不著好。”
解語道：“還是不甘心啊，都十幾年了…”
徐志明道：“后來的結果，就是我爸的一部分股份劃到我的名下，我跟我爸做一致行動人，我每個暑假寒假都得去實習，在辦公室寫作業。念大學，我就想出國，遠離紛爭，但是我媽以死相逼。我只好留下。”
解語道：“你甘心嗎？”
徐志明道：“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我們都知道這個故事，但，沒幾個人能做到。我何必去吃苦呢？我媽才是自討苦吃，四十多歲又要了我妹。受罪。”
解語不語。
徐志明道：“有時候真羨慕子斡。子斡爸爸在外的關系并不少，但從來沒承認過外面的孩子，出門只帶子斡媽媽。公開場合，從來不讓子斡媽媽和子斡掉面子。”
解語倒吸一口氣。她想起云嫂說過的一句話：遺囑里也沒有別的陳姓的子弟，那是最大的愛了。又想起陳子斡說的：徐志明十幾歲就參與家族業務，他當時只知道風花雪月。只有真正的繼承人才有資格風花雪月，不是嗎？
徐志明道：“更羨慕子斡的是，他遇到你，得到了你。”
解語還沉浸在自己的困惑里：陳子斡如果跟徐志明有私交，為什么陳子斡還這么對他？陳子斡是這么冷血無情的人嗎？
徐志明摸了摸解語的臉，以示遺憾。但很快拿開。
***
解語找陳子斡：“這則新聞，跟我有沒有關系？有多大的關系？”
陳子斡看了眼新聞，只是“哦？”了一聲。
解語道：“徐志昌是徐家的非婚生子，對不對？連徐志明都不是董事，為什么他能做董事？”
陳子斡道：“徐志明這些話都跟你說了？誰家里沒有幾塊遮羞布。他把遮羞布都掀開來跟你說了？”
解語道：“投資部比銷售部更接近權力核心，是不是？”
看得出解語對徐志明的擔心，陳子斡不客氣道：“他十幾歲就商戰沉浮，你以為他是吃素的嗎？誰跟你說投資部比銷售部更有權力？徐氏做貿易的，徐志明銷售設計采購一把抓，他振臂一呼，徐氏還剩什么？你操心他？”
解語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學商科，還是學學音樂和美術，輕輕松松。
陳子斡道：“你離他遠一點！”說著他撥電話給徐志明，當著解語的面，他道：“你白天跟我太太說什么了？徐志明，我擺你一道，你還我一道是不是？”
那頭徐志明笑笑：“子斡，那天，我只是碰巧碰見夫人和小姐，湊一起吃了個飯。兄弟妻，不可欺，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不過么…”
陳子斡抬頭看解語，道：“說！你這個人，有恩必謝，有仇必報，我還不知道嘛！”
徐志明道：“不過么，這么單純又好看的姑娘，說實話，不心動，也難的。子斡，我是‘兄弟妻，不可欺’，你有沒有‘成人之美’呢？”
陳子斡罵道：“滾！”
那頭徐志明笑道：“怎么樣，子斡，身體恢復的？這聲‘滾’，我聽上去，倒是中氣十足哪！看樣子，解語把你照顧的很好。”
陳子斡道：“你怎么想去讀工商管理？你還用讀書嗎？”
徐志明道：“還是要多讀書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業。打江山不容易，坐江山也不輕松啊。”
陳子斡道：“什么時候到家里坐坐。解語在學校，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徐志明道：“老實說，你眼光變了。你以前看不上這么清純的。”
陳子斡看了眼解語，對電話那頭的人道：“你知道我開著免提，她在我旁邊，故意說這話呢？居心叵測哪志明！”
那頭徐志明笑：“真冤枉啊！哈哈！太太在，你們卿卿我我，掛電話給我做什么。我現在孤家寡人，受不得刺激。”
陳子斡道：“是嗎？你跟我太太說，你被甩了？鬼信你的話！你哄的多少女人團團轉，我告訴你，解語不上你的當！”
解語無聲地咧嘴，樣子尷尬。
徐志明道：“我的婚事要老太太點頭，失戀是真的。”
陳子斡道：“挺好的。你還有媽管著你。你瞧瞧我。”
徐志明道：“凡事有利有弊。哈哈！”
陳子斡道：“問老太太好。將來有機會，志明，我們合作，做一番屬于我們這一代的事業。”
徐志明道：“難得子斡垂青。我有好項目找你入股哈！”
陳子斡道：“一定支持！”
掛了電話，陳子斡瞟了解語一眼。解語體貼地遞給他水杯。
陳子斡喝了口水，道：“徐志明，商場，情場都是老手，你小心著點。他嘴里的話，真真假假，你分辨得出來嗎？”
解語道：“那你呢？你嘴里的話，真真假假，要我怎么分辨呢？”
陳子斡一愣，道：“我對你有半句假話嗎？”
解語道：“何夢露的兒子，是你的嗎？”
陳子斡再次愣住。
見陳子斡答不上來，解語也沒有說什么，只道：“我先去洗澡了。”
“回來！”
解語轉身，陳子斡又只是看著她。
解語道：“是嗎？”
陳子斡道：“你想我回答什么？你想清楚。你要從我這兒確認的是什么。”
解語什么都沒說，走了。
***
解語每天把自己忙得團團轉，讓自己從“何夢露的兒子”這件事情中掙扎出來。可是越是掙扎，越是沉淪。
周末，徐志明見到解語，并沒有避諱，仍是約她一起吃飯。見解語悶悶不樂，問：“他給你臉色看了？”
解語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覺得，你有一天會變成你爸爸嗎？我是說，在外面同樣有女人，有孩子？那時，你是會做你自己的爸爸，還是陳子斡的爸爸呢？”
徐志明愣了一下，他很快聯想到了之前的傳言，說何夢露跟陳子斡分手時已懷有身孕，但那時何夢露堅持自己懷的是陳子斡的，陳子斡卻保持沉默。但說句實在話，何夢露那小子跟陳子斡長得確實挺像的。他道：“想聽實話嗎？”
解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看著他。
徐志明道：“得到或得不到都是空幻。”
解語拿筷子戳著飯菜，只是扯嘴笑了笑。
徐志明又道：“感情上的事，不需要那么坦白的。不說就是給你留面子。無論男人，或者女人，偶爾都會做出一些情操之外的事。無傷大雅的，不值得計較。”
解語道：“原來男人是這么想的。”
徐志明道：“我跟你說，我有個妹妹。我沒告訴你的是，我妹妹不是我爸的。”
解語吃驚：“什么？”
徐志明道：“一生只愛一個人，只跟一個人上床，不覺得單調嗎？”
解語大驚失色。
徐志明笑：“我看新聞，有個學畫畫的大學生，經常出入陳家，陳子斡給你請的吧？陳子斡的肚量就有這么大。不然他吃得下他爸留給他的那盤子嗎？”
解語不無揶揄道：“你們倒是惺惺相惜…”
吃完飯，徐志明提議去食堂后面的小河邊散散步。解語沒有拒絕。
兩個人散步累了，在小河邊坐了下來。
荷葉已經打著卷。解語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跟那個學生發生超出倫理之外的事情。”
徐志明笑：“什么是倫理？”
解語一時答不上來。
徐志明道：“說到底是人跟人之間的關系。你能自洽的，就是倫理，管別人怎么想。你太‘執’。”
解語道：“怎么是我‘執’？無所住，也就是無所憑借。”
徐志明道：“隨波逐流，未嘗不是一種自由自在的人生。”
解語看著落葉從河面飄過，一時有些恍惚。
徐志明懶懶地撐著手臂往后靠，道：“解語啊，有沒有想過離開子斡，你還年輕。”
解語道：“他幫過我。”
徐志明不由笑起來：“這個理由，我倒是沒想到。不過，離開子斡，你想過的，是嗎？”
解語側臉，又低頭，道：“他是個驕傲的人。我…有時候挺難的。”
徐志明又笑：“我挺羨慕子斡的。真心話。”
解語抱著膝蓋，拿一截小樹枝在地上畫圈。
徐志明道：“你愿意跟我嗎？”
解語的手頓了頓。她側過臉：“我已經有兩個孩子了。”
徐志明看著她，沒有說話。
解語又重新低下了頭，道：“我不能傷害他。他不想我走的，我知道。他精神上需要我。”
徐志明道：“需要，不是愛。”
解語看了他一眼，很快站了起來，拍拍衣褲道：“我們該回去了。”
徐志明慢悠悠地站起來，看著解語。解語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徐志明笑：“你以為我會吻你嗎？”
解語道：“不。”她摸了摸徐志明的臉，“我以為你在性騷擾我。扯平了。”說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