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禾是被一陣推搡弄醒的,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只覺得一股悶熱撲面而來——空調早就停了。而推醒她的,正是上鋪的林薇。
“現在到底幾點了?”蘇念禾腦子里只有這一個疑問,轉頭看向墻上的時鐘,時間不多不少,剛好夠她收拾完、吃了早飯再去學校。
此時的林薇已經收拾妥當,身上干干凈凈的,校服在晨光里顯得有些晃眼。蘇念禾忍不住開口:“現在起床號還沒響呢。”
“哎呀,我睡不著,也沒事做,早起點去學校能多學一會兒嘛。”林薇催著她,“你快點收拾,陪我一起去吃早飯。”
蘇念禾沒再多說。林薇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總是這樣早早起床,關鍵是每天都卡著這個點,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她腦袋還是懵懵的,麻木地起身穿衣服、刷牙、洗臉,打理好一切后,含糊地說了句:“好了,走吧。”
在她還昏昏沉沉的時候,后背突然被林薇捶了一下。“你怎么又這副沒睡醒的樣子,真是的。”林薇帶著點埋怨的語氣說。
“對不起啦,對不起啦。”蘇念禾嘴上道歉,手卻毫不含糊地揮了一拳打在林薇背上。兩人正笑鬧著,轉眼就到了食堂門口。蘇念禾沒跟著林薇去排隊,反倒徑直走到餐桌旁坐下——今天說好是林薇給她帶飯,她正好趁機好好“剝削”一下對方。
“我要兩份包子、一個雞蛋、一根油條,去吧去吧,本公主的侍童。”蘇念禾揮揮手,故意擺出副大姐大的架勢,催著林薇去打飯。
可林薇一到食堂,像是變了個人。剛才的嬉鬧勁兒全收了起來,臉上沒了笑意,說話也斯文了許多,連平時總有點塌著的腰板都挺得筆直,透著股難得的淑女氣。換作平時,蘇念禾這么使喚她,早就一拳揮過來了,今天卻半點動靜沒有,只是板板正正地端著餐盤,走向了打飯口。
這可太反常了。蘇念禾本來沒打算起身,此刻卻忍不住好奇,悄悄跟到了餐口附近。更奇怪的是,她試著跟林薇搭話,對方只是含糊地應著,眼神明顯有些飄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目光時不時往打飯口另一側瞟。
蘇念禾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只見三班的隊伍里,陸澤宇正站在那里,手里拿著個餐盤,正低頭聽旁邊同學說話。晨光透過食堂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把他白襯衫的領口照得發亮,連帶著那副黑框眼鏡,都像是鍍了層柔光。
她心里“哦”了一聲,總算明白林薇今天這反常的模樣是怎么回事了——原來不是突然轉性想當淑女,是心里揣了點小姑娘的小心思呢。蘇念禾偷偷勾了勾嘴角,轉身坐回原位,決定暫時不戳破這層窗戶紙,安安靜靜等她的早餐來。
林薇把餐盤往桌上一放,臉頰紅撲撲的,不知道是被食堂的熱氣熏的,還是別的什么緣故。她的眼神總忍不住往某個方向瞟,卻又像被燙到似的飛快收回,假裝什么都沒看見,那副遮遮掩掩的樣子,實在反常得過分。
蘇念禾心里的猜測更甚,但也知道不能直接下定論。她勾了勾嘴角,忽然想到個試探的法子。
“唉,林薇,”蘇念禾慢悠悠地咬了口包子,狀似隨意地問,“你覺得陸澤宇這人怎么樣?我感覺他不太好。”
林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一點頭:“是啊!我也覺得他這人太裝了!”
“哦,是嗎?”蘇念禾挑眉反問,拖長了語調。
林薇頓時像被油條噎住,臉漲得更紅,結結巴巴地說:“當、當然……我、我對他沒什么感覺的!”她急急忙忙想圓回來,卻越說越亂,最后索性鼓著腮幫子瞪人,“哼,蘇念禾你問這個干嘛?(≧m≦)”
蘇念禾看著她這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差點笑出聲。她憋著笑,夾起一個包子塞到林薇嘴邊:“沒什么,就隨便聊聊。快吃吧,再磨蹭早讀要遲到了。”
林薇憤憤地咬了一大口包子,腮幫子鼓鼓的像只囤糧的倉鼠,眼睛卻又不由自主地飄向陸澤宇剛才坐過的位置——那里已經空了,只剩晨光在桌面上投下的光斑,亮得晃眼。她偷偷瞄了眼蘇念禾,見對方正低頭專心啃雞蛋,才松了口氣,耳根卻悄悄紅透了,像被晨光染上的胭脂。
但這些試探終究沒法直接判定林薇就是喜歡陸澤宇,畢竟那個位置之前也坐過其他人,萬一林薇剛才說的是真心話呢?蘇念禾輕輕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這時,起床號突然在校園里響了起來,食堂里的人陸陸續續收拾餐盤離開。蘇念禾把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又灌了口溫熱的豆漿,滿足地打了個大大的飽嗝:“真是香甜啊(`Δ′)!”
“你有沒有覺得,江瀟其實人挺好的呀?”林薇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蘇念禾心里咯噔一下,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她是絕對不允許林薇對江瀟產生好感的——前幾天,那個算不上純粹小混混、卻總愛惹是生非的江瀟,還在校門口堵過林薇呢。
“你說什么呢?”蘇念禾皺起眉,把手里的豆漿杯往桌上一放,“他堵你的時候你忘了?那種人有什么好的?”
林薇被她問得一怔,低下頭摳著餐盤邊緣,小聲嘟囔:“可他后來跟我道歉了……還說那天是心情不好……”
“道歉就完了?”蘇念禾伸手敲了敲她的腦袋,“你忘了他當時把你堵在樹后面,你回來時眼睛都是紅的?這種人離遠點才好。”
晨光從窗口移到林薇臉上,她咬著嘴唇沒說話,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校服袖口,像是被說中了心事,又像是在糾結什么。蘇念禾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忽然有點發急——比起那個遙不可及的陸澤宇,江瀟這種人,才更讓人擔心“到底是誰跟我說再也不理江瀟的?哎真是。”蘇念禾氣呼呼地嘟囔著,卻也知道作為朋友,總不能把話說得太死。她氣鼓鼓地把餐盤放回回收處,一把拉起林薇的手腕往外走。
林薇反倒突然理直氣壯起來,趕緊找別的話題打掩護:“嘿,你說食堂的飯好不好吃?”
蘇念禾當然知道她想轉移注意力,也懶得再揪著不放,順著臺階就下了:“好啊?我其實覺得吧——這不是公認的難吃嗎?”
“嗯。”林薇用力點頭,像是找到共鳴般連連附和。
就這短短幾句對話,兩人卻磨磨蹭蹭說了好幾分鐘。等終于聊完抬頭時,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教學樓樓下,清晨的陽光正順著走廊的窗戶鋪進來,在地面投下長長的光斑,早讀的鈴聲眼看就要響了。
“快走快走!”林薇拽著蘇念禾往樓梯跑,剛才那點小別扭早被拋到腦后,“遲到要被老班罰站的!
雖然起得早,到教室時卻恰逢不早不晚的光景——多數人正埋著頭刷題補作業,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漫在空氣里。蘇念禾慢悠悠放下書包,還故意揚起下巴轉了半圈,沖后排的林薇眨眨眼:“看朕這轉身夠不夠優雅?”
林薇坐在她正后方,既是同住上鋪的室友,更是無話不談的死黨,此刻正捂著嘴偷笑,剛要接話,蘇念禾身后忽然傳來“咔嗒”一聲輕響。
她下意識回頭,是自己的抽屜沒關嚴。往里一瞥,竟有本書靜靜躺著。伸手抽出來的瞬間,蘇念禾愣住了——熟悉的藍色封皮,印著校徽的角落,還歪歪扭扭畫著只圓眼睛小貓。
這不就是她以為早就丟了的那本練習冊嗎?”
“哦?”蘇念禾眼里閃過一絲驚喜,順手拿起練習冊翻看起來。翻到最后那頁沒寫完的題目時,她頓住了——空白處多了兩個字:“加油”,后面還畫著一只圓眼睛小貓,和自己畫的那只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線條稍顯生硬,帶著點笨拙的認真。
“這誰畫的啊?”她小聲嘀咕,“撿到就還回來唄,在別人本子上畫小貓算怎么回事。”嘴上這么說,指尖觸到“加油”那兩個清雋的字時,心里卻莫名泛起一絲暖意。
再往下翻,頁腳還有一行小字:“我希望你別再這么墮落。”
蘇念禾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這到底是誰寫的?”她有點疑惑,甚至帶了點惱火,“我哪里墮落了?”
可轉念一想,對方會用“墮落”這個詞,說不定是初中同學?畢竟只有以前認識的人,才知道她現在和從前的反差有多大。她捏著練習冊的邊角輕輕摩挲。
后排的林薇見蘇念禾半天沒回頭,忍不住探過身子,視線落在她桌上的練習冊上,卻沒看出什么特別。“發什么呆呢?”她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蘇念禾的后背,“老師還沒來呢,你難不成要學那些卷王刷題啊?”
蘇念禾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沖動,她沒解釋,只是默默轉過頭,勾了勾嘴角:“哎嘿,林薇,我想努努力試試了。”
林薇頓時瞪圓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嘿,你不是說上了高中就不卷了嗎?還說好了要跟我一起當快樂的中等生呢!”
蘇念禾沒接話,只是低頭看著練習冊上那行“別再墮落”的字跡,指尖在紙頁上輕輕點了點。林薇沒再多說,只是眨巴著眼睛撇了撇嘴。她算是默認了蘇念禾的決定——畢竟人家想努力,總不能真把人往回拉。“那你就好好努力吧。”她語氣里帶著點小小的遺憾,轉頭又補上一句,“既然你要努力,我也不能落后,到時候咱們一起考去心儀的學校。”
“哦,好。”蘇念禾輕輕點頭,心里卻有點發虛。
“你可別又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啊。”林薇忍不住戳穿她,語氣里帶著點擔憂。
蘇念禾被說中了心事,頓時蔫了下去。是啊,她自己都覺得像這樣——已經很久沒好好學過了,現在的水平還能回到從前嗎?恐怕很難吧。她泄了氣,小聲嘟囔:“哎,說不定我還真就是這樣……”
林薇突然沉默了,過了幾秒才輕聲說:“你要努力的話,我陪你一起。”
話音剛落,老班就踩著早讀鈴聲走了進來。他拿起講桌上的教棍“啪”地敲了敲桌面,聲音嚴厲:“靜一靜!靜一靜!還在吵什么?你們都上高中了,知不知道?高中三年一晃就過,得抓緊啊!”
這話他幾乎每天都要說,像個不停轉動的發條,蘇念禾低頭看著練習冊上那行“加油”,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不及格的,上來領試卷。”老班的聲音剛落,三張試卷“啪”地被甩在講臺前的地上,紙張撞擊地面的脆響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精準地掃過蘇念禾、林薇,還有那個常年在及格線邊緣徘徊的男生熊念。“哎,天吶。”蘇念禾心里暗叫一聲,和林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無奈。兩人跟在熊念身后,灰溜溜地走上講臺。
老師念完三人的名字,目光依舊犀利如刀,直勾勾地盯著站在地上的三人,一言不發地等著他們彎腰撿試卷。
蘇念禾的指尖觸到冰涼的試卷時,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以前在初中,她總是坐在座位上,看著別人低著頭去講臺撿試卷,那時覺得那場景離自己很遠。可現在,穿著同樣的校服,彎著同樣的腰,才真切地嘗到了這種滋味。
她捏著試卷的邊角直起身。蘇念禾只覺得臉頰滾燙,像被火燒似的,又熱又臊。她一言不發地捏著試卷,剛才那點不服氣的勁頭早沒了,眼神也慢慢軟下來,帶著點茫然和無措。
“說不定沒多久,就要被踢出重點班了吧?”這個念頭像根小刺,輕輕扎在心上。
她下意識看向林薇,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換作以前,這種時候她們肯定會偷偷擠眉弄眼,甚至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像再尷尬的事,只要彼此對視一眼就能化解。可現在,林薇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眼里帶著點同病相憐的無奈,誰都笑不出來。空氣里只剩下試卷紙張的粗糙觸感,和講臺前那片沉甸甸的沉默。其實高一的學業壓力,比起往后的日子算不上大,知識點也不算特別難。可就算這樣,自己的成績還是考得如此糟糕。蘇念禾的腦海里,練習冊封面上的“加油”兩個字,漸漸和眼前這張40多分的試卷重疊在一起。
她突然明白了——是真的該努力了。
蘇念禾幾乎是逃也似的撿起試卷跑回座位,沒有一絲猶豫,臉頰燙得像要燒起來,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林薇撿完試卷也趕緊跟了下來,兩人并排坐著,誰都沒敢看對方。
這時,班主任拿起教棍在講臺上敲了敲,聲音陡然拔高:“我覺得啊,我們班有些人,別占著茅坑不拉屎!多少人擠破頭想進我們這個省重點班,心里沒點數嗎?”他的目光掃過教室后排,“就比如某些女生,上課別總想著傳紙條、說閑話,別以為自己有多特殊,擾亂課堂紀律就是在耽誤大家!”
蘇念禾的頭埋得更低了,她當然知道老師說的是自己。平時早就準備好的小紙條安安靜靜躺在桌肚里,她連碰都沒碰一下。
這節課過得格外漫長,卻也是她聽得最認真的一節。粉筆劃過黑板的吱呀聲,老師講課的語調,甚至鄰座同學翻書的動靜,都清晰地鉆進耳朵里。不知道為什么,她好像突然懂了學習的意義——累點好像也沒什么,她不想再過這種被人戳著脊梁骨瞧不起的日子了。
筆尖在草稿紙上懸了很久,最終落在了那道曾經空著的數學題上。雖然依舊磕磕絆絆,但這一次,蘇念禾沒有再畫小貓,而是認認真真地寫下了第一個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