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陰冷潮濕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嬴昭殘存的熱量。高燒如同潮汐,時而洶涌,帶來灼熱的眩暈和光怪陸離的噩夢,夢里有母親的血、被抄家時的吶喊,烙鐵的白煙和污河的窒息感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左肩胛下的傷痕,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腳踝手腕鐵鐐摩擦皮肉的刺痛。
但她活下來了。
靠著杏花嬸嬸每日放在門口的那點稀薄米湯和偶爾的粗糧餅子,靠著對“活下去”近乎偏執的執念。
秦叔除了最初將她丟進柴房,再未露面。嬴昭知道,秦叔在想辦法處理那副腳鐐。一旦這副腳鐐被取下她就再也沒有了價值,到那時她就會被視作一個麻煩被處理掉。
她不能讓自己僅僅是個麻煩。
柴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條縫,透進些許天光。杏花嬸嬸小心翼翼地將一個粗陶碗放在門檻內,碗里是照例的稀粥和半塊黑硬的雜糧餅。她看了一眼蜷縮在麥草堆里、氣息微弱的嬴昭,眼中帶著深深的憐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源于幾天前嬴昭那野獸般的低吼和兇光。她不敢停留,放下碗便匆匆關上了門。
嬴昭沒有立刻去動食物。她等腳步聲遠去,才掙扎著坐起。幾天下來,她刻意控制著進食的速度和量,強迫自己適應這微薄的能量攝入,同時盡可能減少身體的移動,讓傷口盡可能的愈合快一點。
她的目光,越過那碗稀粥,落在柴房角落,昨晚老鼠爬過的地方。
趁著神智稍清的時刻,嬴昭拖著沉重的鐵鐐,艱難地爬了過去。鐵鏈在地上拖曳,發出沉悶的噪音。她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嬴昭的目光在柴房里搜尋。柴房里有劈開擺好用來引火的竹片。嬴昭將那塊碎骨拿出在地上開始小心的打磨尖銳,然后開始用這塊碎骨打磨竹片。她要做一個簡易的捕鼠裝置。她拿起一根細長的竹片,用骨尖在竹片中部小心翼翼地刻出一道深槽,然后又在竹片兩端刻出淺淺的卡口。她的動作笨拙卻帶著一種原始的精準,仿佛這技藝深植于她瀕死的本能之中。接著,她扯下幾根相對堅韌的麥稈,揉搓成細繩。她用這根細繩,將另一根更短更硬的竹片兩端,費力地卡在長竹片兩端的卡口上,形成一個緊繃的弓形。最后,她用骨尖在長竹片的中部深槽處綁緊細繩,將短竹片(弓臂)向后拉開,用一小截削尖的細竹棍卡在深槽里作為“扳機”,細繩則繃直如弦。
一個極其簡陋卻透著殺機的捕鼠夾雛形完成了。
她將陷阱小心地布置在墻角老鼠常出沒的路徑上,嬴昭將今天的粗餅掰下了小塊放在了在觸發機關上作為誘餌。。做完這一切,她幾乎耗盡了剛剛積攢起來的所有力氣,癱倒在地上,劇烈地喘息,眼前陣陣發黑。左肩的傷口因為過度用力,似乎又裂開了,傳來陣陣濕熱的刺痛感。
她強迫自己爬回原位,捧起那碗已經冰冷的稀粥,拌著剩下的粗餅,小口小口地吞咽。冰冷的液體拌著粗糲的餅子滑過干裂灼痛的喉嚨,帶來一陣痙攣。她閉著眼,耳朵卻敏銳地捕捉著柴房里的每一絲聲響。
時間在疼痛和寒冷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半天,也許只是一炷香,墻角傳來極其輕微的“咔嚓”一聲脆響,緊接著是老鼠尖銳短促的吱吱聲和劇烈的掙扎聲!
嬴昭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亮光。她掙扎著爬過去。
陷阱奏效了!那只肥碩的老鼠被那削尖的竹棍死死釘穿了脖子,鮮血染紅了麥草,四肢還在無意識地抽搐。
她沒有絲毫猶豫,用碎骨片干凈利落地結束了它的痛苦。然后,她拎起這只尚帶余溫的老鼠,再次艱難地爬回麥草堆旁。
當柴房的門再次被推開時,進來的不是杏花,而是秦叔。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背著光,看不清表情。他顯然聽到了剛才老鼠的動靜,或者更早之前嬴昭拖動鐵鏈布置陷阱的聲音。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嬴昭身上,帶著審視,隨即掃過柴房,精準地捕捉到了墻角那簡易陷阱殘留的血跡,最后,定格在嬴昭腳邊那只死老鼠上。
嬴昭半倚著柴堆,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出血,呼吸急促而微弱,一副隨時會斷氣的模樣。但她那只沒有受傷的右手,卻緊緊攥著那只死老鼠的尾巴,將它以一種近乎獻祭的姿態,微微舉向秦叔的方向。她的眼神不再像前幾天那樣充滿野獸般的戒備和兇光,而是刻意收斂了鋒芒,只余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等待評判的卑微。
她沒有說話。任何語言在此刻都是蒼白的。行動,就是她唯一的籌碼。
秦叔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山巖。他的視線在嬴昭慘白的臉、肩頭猙獰的烙印、腳踝磨爛的傷口、沉重的鐵鐐,以及那只死老鼠之間緩緩移動。柴房里彌漫著血腥味、霉味和嬴昭身上傷口散發的淡淡腐敗氣息。
良久,他那粗嘎低沉的聲音才響起,聽不出什么情緒:“倒是有點用處。”
他走上前,沒有去碰那只老鼠,而是彎腰,粗糙的手指捏起嬴昭制作的簡易捕鼠夾殘骸,仔細看了看那簡陋卻有效的機關和鋒利的竹尖。他的眼神在竹尖凝固的血跡上停留了一瞬。
“省得耗子糟蹋糧食。”他隨手將殘骸丟開,目光重新落回嬴昭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評估,“還能動?”
嬴昭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牽扯到傷口,讓她眉頭緊蹙。
“哼?!鼻厥灏l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轉身走向門口。在跨出門檻前,他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嬴昭的耳朵:
“待著。晚上,給你弄開那勞什子?!?/p>
門被關上了。
嬴昭緊繃的身體驟然松懈下來,劇烈的咳嗽讓她蜷縮成一團。冷汗浸透了單薄的破衣。她將那只死老鼠丟到一邊,右手卻依舊緊緊攥著那塊染血的碎骨片,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成功了第一步。
秦叔看到了她作為“工具”的另一種價值——不僅僅是那副鐵鐐的材質,還有她本身在絕境中掙扎求生的、帶著狠戾的“用處”。這為她爭取到了解除束縛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