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橋頭的風,吹了十萬年也沒改了方向。
曦和這一世投生為人間的畫舫歌姬,眉間一點朱砂痣,恰是她本源金光凝作的印記。彌留之際,她攥著半幅未完成的畫——畫中是個背影,銀灰長發在風中揚起,像極了幽冥深處那抹總讓她心頭發緊的影子。
魂魄踏上石橋時,她故意走得慢了些。果然,王座上的域淵微微側了頭,幽影里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來。曦和慌忙低下頭,假裝整理并不存在的衣袖,指尖卻在袖中把那半幅畫的邊角攥得發皺。
“又回來了。”域淵的聲音隔著忘川的水聲傳來,不辨喜怒。
曦和猛地抬頭,撞進他眸中跳動的幽火,臉頰騰地燒起來,倒像是她這世常喝的桃花釀上了頭?!班拧彼G訥應著,聲音細若蚊蚋。
域淵沒再說話,可曦和總覺得,他今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久了些。直到喝下忘塵水的前一刻,她看見他垂在王座扶手上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什么——那動作,像極了她前世做貓時,他無意識撫摸她絨毛的模樣。
這一世的記憶淡去時,她心里只剩一個念頭:下次,要畫完他的臉。
不知第幾世,曦和成了個云游畫師,專畫幽冥異景。她尋到傳說中域淵常去的斷崖,果然見他立在崖邊,銀發被罡風吹得獵獵作響。她屏住呼吸,提筆欲畫,卻見他忽然轉身,那雙深邃的眼眸直直看向她藏身的巨石后。
“出來?!?/p>
曦和手一抖,畫筆掉在地上。她硬著頭皮走出,正撞見他緩步走來,銀灰發絲掃過她的臉頰——和十萬年前那次一樣,癢得她心尖發顫。
“畫我?”他撿起地上的畫,眸中幽火明明滅滅,“膽子倒是越來越大?!?/p>
曦和臉漲得通紅,卻鬼使神差地說:“大人好看?!?/p>
域淵捏著畫紙的手指一頓,忽然低笑一聲。那笑聲極輕,像冰棱落在玉盤上,曦和聽得愣住,連他何時離去都不知,只攥著他丟下的畫,上面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銀灰色的筆跡,歪歪扭扭像個“蠢”字。
忘川橋頭,她捧著畫傻笑,直到喝下忘塵水,那笑意還僵在臉上。王座上的域淵望著她消失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碰了碰唇角——方才那聲笑,竟讓他幽冥本源都泛起暖意。
這日,幽冥突然霞光乍現,昆侖的聲音穿透云層:“域淵,十萬年將至。”
域淵抬眸,見昆侖立于金光中,溫和的目光落在忘川橋的方向?!八喕匾炎悖f象天樞臺的封印松動了?!崩鲱D了頓,看向他,“你可知,你護了她萬載光陰?”
域淵收回目光,銀發在霞光中泛著冷光:“不過是封印者對封印物的監察。”
“是嗎?”昆侖輕笑,“那玄冥息壤、護貓的屏障、燒焦的冥鴉,還有被潑了一身獸乳——域淵,你對她的熟悉感,可不是憑空來的。”
他抬手,一道清光化作水鏡,映出萬象天樞臺上的景象:初睜雙眸便把域淵的銀發當作玩具在手中纏繞、把玩的女嬰;沉睡時被溫柔的銀灰本源之力輕柔包裹著的女嬰,那力量的主人正是域淵。畫面接踵而至,神當的久了,記性可能就不太好,“你用自己的神力封她,也與她結了緣?!崩龅穆曇舫亮藥追?,“這萬載輪回,淬煉的不只是太陽神火,還有你我都沒料到的牽絆??上覀兺瑸檎嫔?,命運早就跳出這天地桎梏,我也看不清這其中的因果……”
域淵望著水鏡,眸中幽火驟然劇烈跳動。原來那心頭反復的悸動,魂魄深處的熟悉,都有源頭。
而此時的忘川橋頭,剛飲下忘塵水的曦和忽然回頭,望向王座的方向,眼里一片茫然,心口卻空落落的,像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她不知道,這場持續了十萬年的隱秘心事,即將隨著封印碎裂,會不會徹底攤開在三界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