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帶著離朱在神界晃蕩了半月，從丹若峪的流霞看到瑤光林的霧靄，指尖碰過的仙草總比別處多開三分，連亙古不化的冰崖都被她踏出片暖融融的花坪。

這日清晨，離朱在瓊宇殿外曬日光浴，金烏真身舒展著羽翼，被曦和揪著尾羽往瑤池拖：“去不去撈玉藕？聽說昆侖養的藕節里能長出星星。”離朱撲騰著翅膀哀嚎，卻被她塞進袖袋，只露個毛茸茸的腦袋。

瑤池邊的水榭上，曦和晃著腳丫踢水，看離朱用喙尖啄水面的光斑。忽然指尖觸到片冰涼，低頭見是片浮在水面的銀灰色羽毛，不知從何處飄來。羽毛在指尖打了個旋，竟化作縷輕煙，沒入她腕間隱去。

“奇怪。”她摩挲著腕骨，那里像落了點幽涼的雪，讓她莫名想起某種柔軟的觸感——不是云絮，不是羽翼，倒像是……極長極軟的發絲？

離朱叼著片荷葉跑過來：“神女在想什么？”

曦和搖頭，將那點莫名的念頭揮開。可那日午后，她躺在扶桑樹下小憩，夢里竟飄著片銀灰色的霧，霧里有個模糊的身影背對著她，周身寒氣讓她想靠近又不敢，直到被離朱的尖叫驚醒——這小神鳥正對著天邊掠過的玄螭虛影炸毛。

“是幽冥的神獸！”離朱撲進她懷里，“肯定是域淵真神派來的！”

曦和望著玄螭消失的方向，見那條似龍非龍的異瞳神獸飛過天際，玄螭周身縈繞的寒氣讓她心口莫名的悸動又冒了出來。她最近總這樣，喝晨露時會恍惚記起一只冰冷的玉碗，踩云階時會閃過片光滑的黑曜石，甚至看到昆侖案上的紫金筆，都忍不住想伸手去碰，想去試試仿佛那筆桿該有怎樣的溫度。

她想一定是睡了太久，睡糊涂了。

這日她們歇在灼華淵的扶桑樹下，離朱正追著一只銜花的靈雀跑遠，曦和枕著手臂望天，忽然瞥見樹根處壓著半片殘破的獸皮。她隨手拈來，見上面用銀灰色汁液畫著半截背影——銀灰長發被風揚起，發梢纏著幾縷細碎的金光。畫技算不上好，線條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像她無數次在恍惚中抓到的幻影。

“這畫……”她正蹙眉細想，那獸皮突然閃過一道銀光，畫面竟漫出點點幽火，轉瞬又消失無蹤。

“神女在看什么？”離朱撲回來，嘴里叼著顆紅果，見她盯著殘畫發怔，湊過來瞅了瞅，“畫得怪怪的，不如神女畫的好看。”

曦和笑著揉亂她的腦袋：“是么？”抬手想將獸皮丟開，指尖卻被邊緣的銀灰汁液燙了下，像被什么溫熱的東西輕輕舔過。她猛地攥緊獸皮，那點暖意竟順著指尖鉆進神魂，激得她鬢邊金輝簌簌直落。

與此同時，幽冥的北溟淵。

蒼玦正伏在冥王殿外寒潭邊，獨角垂著暗玉色的光。它忽然抬首，左眼鎏金光芒驟亮，映得潭水泛起細碎金紋——那是與曦和神火同源的光。尾端三枚環扣“玦玦”輕響，驚醒了殿內閉目修行的域淵。

域淵睜開眼，眸中幽火隨玄螭的躁動翻涌。他撫上心口，那里的本源之力正輕輕震顫，帶著萬年前被那個攥著他銀發不肯撒手的女嬰啃過指尖的溫度。

“神尊？”侍立的冥將察覺異動，見蒼玦不安地刨著潭底，左眼鎏金幾乎要溢出來，“蒼玦大人似在感應什么。”

域淵指尖凝出水鏡，鏡中映出的正是神界灼華淵的景象：曦和正低頭望著掌心殘畫，鬢邊金輝與畫中銀灰線條相和，攥著畫皮的指尖竟浮出枚銀灰色印記——與他封印她時按在眉心的符文如出一轍。

“是她。”域淵喉間溢出低啞的音，目光落在蒼玦的左眼上，“她拾到了忘川崖那幅殘卷。”

鏡外，離朱正搶過殘畫要丟，被曦和按住。“留著吧，”她望著那半截背影，不知為何松不開手，“畫里的光，看著眼熟。”

離朱歪頭：“像域淵真神的銀發嗎？”

曦和指尖一頓。這個名字像塊投入靜水的石子，蕩開圈圈漣漪。她確實聽過域淵的名字，他們同為寰宇大帝創世靈氣所化的本源真神，昆侖提過，諸神議過，可為何聽到這名字時，舌尖會泛起忘塵水的澀味？

恰在此時，神界東方忽然掠過一道銀灰流光，快得像錯覺。那流光掠過扶桑樹梢時，帶起陣極淡的幽冥寒氣。

曦和感受到那道陌生神息在周身流轉，抬頭只抓到片消散的影，卻見蒼玦的虛影在云端一閃而逝——獨角暗玉色的光，尾端環扣“玦玦”聲似有若無。她忽然覺得不自在，神力微揚便將蒼玦的虛影扔回了幽冥。她攥著殘畫的手猛地收緊，心口那點空落忽然被什么填滿，又迅速抽離，只剩莫名的悸動。她想追上那道影，想問他畫里的人是誰，想問他銀灰色的長發是不是真的像月光織成的，想問他……為何每次想到他，指尖都會泛著涼意。

北溟淵的光鏡前，域淵望著曦和驟然發亮的眼眸，緩緩收回目光。蒼玦蹭了蹭他的袍角，右眼墨黑的瞳仁里映出他沉凝的神色。

“再備份禮。”他抬手撫過蒼玦的獨角，那里還殘留著方才穿梭兩界的寒氣，“讓蒼玦去送。”

冥將躬身：“還送麒麟嗎？”

域淵眸中幽火微閃，指尖在蒼玦尾端環扣上輕叩出泠泠脆響，唇角勾起抹極淡的弧度：“本尊的麒麟，不是已經被昆侖發配去看大門了嗎？”他唇角微微一抬，戲謔的笑意撫上眉梢，“去朱雀一族傳道神諭，就說幽冥界要補全一百零八只鎮界之數的獸神，讓他們送來。

蒼玦鎏金左眼驟亮，似在應和。

“聽聞金烏與朱雀同出一脈，”域淵指尖凝出枚銀灰玉箋，幽火在其上流轉出古樸符文：“再送封信給昆侖，”他頓了頓，眸中寒芒漸斂，“就說本尊聽聞曦和神主歸位在即，卻偏愛熱鬧玩耍，正好幽冥守界獸神缺位，想請她出面掌掌眼，也免得朱雀一族隨便塞來些雜毛的充數，敗了我幽冥的排場。”

蒼玦此時尾端環扣“玦玦”作響得歡快。玉箋擲向他時帶起陣寒風，將他后半句未說出口的話散入幽冥：她挑的蠢物，再蠢本尊也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