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無邊無際,無聲無息。
緊接著,是難以言喻的撕裂與重塑!
仿佛被投入了宇宙最狂暴的湍流,季寧的意識在混亂無序的亂流中翻滾、撕扯。
沒有形體,沒有感官,只有一種被徹底粉碎又在瞬間強行拼湊的劇痛。
她“感覺”不到時間,卻“經歷”了億萬年的沖刷與折磨。
屬于歷史學博士季寧的記憶——那些厚重的典籍、博物館的微光、靛藍山脈的驚艷、猩紅警報的刺目——如同被狂風卷走的沙礫,在狂暴的亂流中閃爍、飛散,變得模糊不清,卻又頑強地烙印在某種存在的核心。
她“知道”自己原有的身體,那具承載了二十多年學識與感知的軀殼,在這超越維度的狂暴轉移中,早已像陽光下的薄冰般消融殆盡,連最細微的粒子都被時間與空間的亂流徹底抹去痕跡。
支撐著她“存在”的,只剩下那團被九州殘片光芒強行凝聚、裹挾而來的精神本源——她的靈魂。
然后,是墜落!
仿佛從無盡的虛空中被狠狠摜向堅實的大地!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感,伴隨著骨骼幾乎碎裂的劇痛和強烈的窒息感,瞬間將她從混沌的亂流中砸醒!
“呃啊——!”
一聲短促而稚嫩的痛呼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擠出。
聲音……不對!
這不是她熟悉的聲音!
這個聲音雖說有些沙啞,但是總體聽起來還是略顯稚嫩,
這是……一個孩子的聲音?。
想到這里季寧猛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地獄般的景象!
天空是污濁的、翻滾著煙塵與不祥暗紅的顏色。
空氣灼熱、嗆人,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野獸的腥臊味和草木燒焦的糊味。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嘶鳴聲、哭喊聲、以及建筑物倒塌的轟隆聲如同狂暴的海嘯,從四面八方沖擊著她的耳膜,讓她脆弱的耳鼓嗡嗡作響,頭痛欲裂。
她正趴在一片泥濘、混雜著暗紅血跡和破碎草屑的地面上。
她的視線低矮得可怕,只能看到無數狂奔的、形態各異、巨大而猙獰的獸腿,如同移動的叢林,在煙塵中踐踏、沖撞!地面在劇烈震動,每一次巨獸的奔跑都讓她的五臟六腑跟著翻騰。
發生了什么?我在哪?這身體……
季寧的思維如同生銹的齒輪,在極度的混亂和身體的劇痛中艱難轉動。
她下意識地想要撐起身體,卻發現這具身體瘦小、孱弱得不可思議!
手臂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手掌沾滿了污泥和血污,小小的,完全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
八歲!這身體頂多只有八歲!
屬于“季寧”的成年靈魂,被強行塞進了一個陌生幼童瀕臨崩潰的軀殼里!
巨大的認知錯位和靈魂與身體的不契合感讓她一陣眩暈,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
就在這意識掙扎、身體劇痛的瞬間——
一股令人汗毛倒豎、源自靈魂深處的死亡預兆如同冰水般澆遍了她全身!
頭頂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
一股帶著濃烈腥風、裹挾著泥土和碎石的巨大陰影,以泰山壓頂之勢,狠狠籠罩了她渺小的身軀!
季寧猛地抬頭!
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
視野被一個巨大無比、覆蓋著粗糙硬毛和干涸泥塊的恐怖蹄子完全占據!那蹄子大得如同磨盤,邊緣堅硬粗糙,此刻它正以雷霆萬鈞之勢,精準無比地朝著她脆弱的頭顱和嬌小的身體,狠狠踩踏下來!
蹄子下方,是她驚恐放大的、倒映著死亡陰影的稚嫩眼眸!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獸潮的喧囂、大地的震動、彌漫的煙塵……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只剩下那只遮蔽了所有光線的巨蹄,帶著毀滅一切的絕對力量,無情地落下!
季寧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屬于歷史學博士的冷靜分析?對九州坤輿圖的追尋?想要名垂青史的野心,在絕對的力量和死亡的陰影面前,瞬間被碾得粉碎!
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勒緊了她的心臟,扼住了她的呼吸!
完了!
剛從時間亂流中幸存下來的靈魂,還沒來得及理解現狀,就要被一只不知名的巨獸踩成肉泥?!
就在那巨大的蹄底陰影即將徹底吞噬她渺小身影的萬分之一秒——
一股源自這具幼小身體深處的、近乎野獸般的求生本能,混合著季寧靈魂中最后一絲不甘的意志,如同沉寂火山般轟然爆發!
“動起來!!!”一個無聲的尖嘯在她靈魂深處炸響!
那具原本因劇痛和恐懼而僵硬的、屬于八歲女孩的身體,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爆發出超乎想象的力量!
它并非季寧有意識的控制,更像是這身體原主殘留的本能,被死亡危機徹底激活!
小小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在泥濘中不顧一切地向側方翻滾!
轟隆——!!!
巨大的蹄子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跺在了她剛才趴伏的位置!泥漿、碎石、草屑混合著暗紅色的不明物,如同爆炸般向四周激射!一個深坑瞬間形成!
狂暴的氣流和飛濺的泥石狠狠拍打在季寧翻滾出去的身體上,讓她再次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她狼狽地滾了好幾圈才停下,渾身沾滿污泥,骨頭像散了架一樣疼,但——她躲開了!
躲開了那致命的一踩!
然而,危機遠未結束!那頭巨獸似乎毫不在意是否踩中了這只“小蟲子”,龐大的身軀毫不停留地繼續向前沖去。
但季寧還躺在泥濘中,暴露在無數狂奔獸蹄的危險路徑上!下一只巨獸的蹄子,隨時可能將她踩扁!
季寧還躺在冰冷的泥濘里,被飛濺的泥石打得生疼,肺部因恐懼和窒息火辣辣地灼燒。
就在這千鈞一發、她的神經繃緊到極限的瞬間——
時間,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拖慢了流速。
喧囂震天的獸吼、大地的瘋狂震顫、煙塵的翻涌……所有狂暴的聲音和動態,都詭異地在她感知中變得模糊、遙遠,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
一道身影,毫無預兆地、極其突兀地,闖入了她低矮而模糊的視野邊緣。
不是從天空降臨,也不是從遠方奔來。
他就那樣……從狂暴奔騰、足以碾碎一切的獸群洪流之中,信步踏出!
如同撕裂怒海的風暴,分開了洶涌的狂瀾!
所過之處,那些猙獰咆哮、散發著恐怖氣息的巨獸,竟如同遇到了無形的壁壘,帶著一種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懼,倉惶地、笨拙地向兩側避讓!
它們粗重的呼吸噴出白氣,蹄子慌亂地踐踏著泥漿,卻不敢靠近那道身影十步之內!仿佛他周身縈繞著一股令萬物俯首的、冰冷而絕對的威壓!
他的步伐從容不迫,甚至帶著一絲閑庭信步般的優雅,速度卻快得驚人,一步踏出,便似縮地成寸,瞬間穿越了那片由恐懼和混亂構成的“真空地帶”,來到了季寧面前。
季寧甚至來不及思考這違背常理的一幕,她的全部心神,都在看清來人的瞬間,被一種極致的、近乎窒息的驚艷感徹底攫住!
那是一個……無法用塵世詞匯形容的男子。
一襲素白如雪的廣袖長袍,纖塵不染!
在這泥濘血腥、煙塵彌漫的修羅場中,那身白袍純凈得刺眼,仿佛隔絕了所有污穢,流淌著月華般清冷皎潔的光暈。
衣袂隨著他行進的步伐微微拂動,帶起一絲飄逸出塵的韻律,如云似霧。
他的身姿挺拔修長,宛如一株遺世獨立的玉竹。
墨玉般的長發僅用一根看似樸素、卻隱隱流淌著溫潤靈光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幾縷發絲不羈地垂落在他線條近乎完美的頸側和肩頭,更添幾分慵懶與疏離。
而他的面容——
季寧的靈魂都在為之震顫!
那是一種超越了性別、超越了世俗審美極限的精致與清冷。
肌膚是上好的冷玉質地,細膩光潔,毫無瑕疵,在污濁的光線下仿佛自帶一層朦朧的微光。
五官的輪廓如同最頂尖的玉雕大師窮盡畢生心血所琢,每一筆線條都恰到好處,多一分則濃,少一分則淡。
劍眉斜飛入鬢,帶著一種孤高的凌厲,卻在眉梢處又奇異地蘊著一絲水墨畫般的清遠韻味。
鼻梁高挺而筆直,如同冰峰玉嶺,最令人心顫的是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眸啊!
瞳孔的顏色并非純粹的墨黑,而是深邃如寒潭,又似蘊藏著星河的夜空,呈現出一種極淡、極冷的琉璃灰。
眸光清澈見底,卻又深不見底,仿佛能映照出世間萬物,卻又不含一絲溫度。
沒有悲憫,沒有憤怒,沒有好奇,只有一種俯瞰眾生、近乎神祇般的極致淡漠與疏離。
薄唇的唇線清晰而優美,顏色是極淡的櫻粉,此刻正微微抿著,更顯得清冷禁欲,不食人間煙火。
他就這樣站在季寧面前,站在血與泥的污濁大地上,周身卻縈繞著一種不染塵埃的仙靈之氣。
混亂、血腥、殺戮……這煉獄般的一切,似乎都無法侵染他分毫。
他是這狂暴畫卷中唯一的靜止,唯一的清冷,唯一的……“非人”感。
季寧徹底恍惚了,是瀕死的幻覺嗎?還是九州殘片帶來的又一個詭異夢境?
眼前這個如謫仙臨世般的男子,與周圍地獄般的景象形成了如此荒誕而震撼的對比,沖擊得她大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忘記了。
就在她失神的剎那——
男子微微垂眸,那雙琉璃灰的、淡漠得不含一絲情緒的眼瞳,淡淡地掃過泥濘中狼狽不堪、如同螻蟻般渺小的她。
沒有詢問,沒有遲疑。
他動作隨意地、甚至帶著一絲漫不經心地,伸出了那只骨節分明、修長如玉的手。
那只手,同樣白皙得不染纖塵,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泛著健康的珠貝光澤。
下一秒,一股不容抗拒、卻又異常柔和的力量瞬間包裹了季寧!
她甚至沒看清對方是如何動作的,只感覺身體一輕,仿佛一片羽毛般,從冰冷泥濘的地面被“撈”了起來!
天旋地轉!
一股極其清冽、仿佛雪山之巔初融冰泉般的冷香,瞬間取代了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和焦糊味,霸道地鉆入她的鼻腔,沁入她的肺腑。這冷香純凈而悠遠,帶著一種洗滌靈魂的力量,讓她混亂驚懼的心神為之一清。
待她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已被穩穩地、以一種近乎輕描淡寫的姿態,抱在了這個陌生男子的臂彎里。
她的身體小小的,蜷縮在他寬闊而堅實的懷抱中,臉頰隔著那層纖塵不染的白袍,能感受到衣料下微涼的體溫和蘊含的、深不可測的力量。
男子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
他依舊目視前方,那清冷精致的側顏在煙塵彌漫的晦暗光線下,美得驚心動魄,也冷得讓人心頭發顫。
他抱著她,如同隨手拾起一片落葉,然后,再次從容地、向著獸潮更為密集、更為狂暴的前方,踏步而去。
季寧蜷縮在那清冷如冰玉雕琢的臂彎里,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
屬于八歲女童的脆弱身軀仍在因方才的生死驚嚇而微微顫抖,每一次下方巨獸的嘶吼和踐踏都讓她本能地繃緊。
然而,那雙埋藏在臟污小臉下的眼睛深處,驚魂未定的恐懼之下,卻翻涌著屬于季寧的、成年靈魂的極度混亂與駭然震驚。
她強迫自己低下頭,避開那能映照人心的琉璃灰眼眸,努力收斂著屬于“季寧”的思維波動,試圖模仿一個真正被嚇壞的、大腦空白的八歲孩童應有的狀態。
呼吸放輕,身體瑟縮,眼神放空……她調動了畢生對歷史人物心理揣摩的功底來偽裝。
男子步履依舊從容,踏在因獸群避讓而相對“平靜”的泥濘小徑上,每一步都穩定得如同丈量過。
他看似目視前方,對臂彎里臟兮兮的小東西毫不在意,但就在季寧努力調整呼吸、壓制靈魂深處那份格格不入的“存在感”時——
他那雙淡漠如寒潭的琉璃灰眼眸,幾不可察地微微動了一下。
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捕捉的探究之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那片冰封的湖面下漾開一絲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