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p>
角落里的慕玄知,終于再次開了金口。
依舊是那平淡無波的聲線,卻帶著一絲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厭煩。
隨著他話音落下——
那籠罩房間的雪白光罩,瞬間爆發出刺目的強光!
無數道細密如絲的白色光索,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從光罩內部激射而出!
唰!唰!唰!
速度快得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
那些剛剛掙脫被子、正張牙舞爪撲向季寧的黑霧觸手,連同那團包裹著慘白人臉的核心黑霧,在接觸到白色光索的瞬間——
如同烈日下的殘雪!
無聲無息地,消融!湮滅!
沒有爆炸,沒有慘叫,只有最純粹的凈化之力!
濃郁的黑霧在刺目的白光中急速變淡、消散,那張扭曲的人臉發出最后一聲無聲的尖嘯,隨即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跡,徹底消失在空氣之中,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整個過程,不過眨眼之間!
房間內,雪白光罩的光芒緩緩收斂,恢復柔和。
只剩下床上那床被撕破、沾染了些許灰燼般殘留物的被子,證明著剛才那恐怖一幕并非幻覺。
以及,僵坐在地上、大腦徹底宕機、仿佛被雷劈過的季寧。
她呆呆地看著空無一物的床鋪,又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角落里那個仿佛從未動過的白衣身影。
慕玄知依舊盤膝靜坐,雙眸微闔,氣息沉凝。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凈化,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
死寂,比剛才黑霧出現時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季寧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發現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被戲耍的憤怒感、還有對絕對力量碾壓的深深無力感……種種情緒如同亂麻般糾纏在一起,讓她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最終,所有的情緒,只化作一個念頭,在她被恐懼和憤怒輪番蹂躪后一片狼藉的腦海中反復回蕩:
這個……死木頭……臭冰塊……他絕對是故意的!??!
看著黑影被消融,季寧的神經陡然放松!
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驟然斷裂,季寧剛剛被恐懼和憤怒強行壓下的、因暴食而撐得溜圓的肚子,此刻在極致的情緒起伏和驚嚇刺激下,突然劇烈翻滾、絞痛起來!
“擦擦!”一聲痛苦的悶哼從她緊咬的牙關里溢出。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額發和后背單薄的衣物。
她蜷縮在地上,雙手死死捂住絞痛的腹部,臉色由驚嚇的慘白轉為病態的蠟黃,小小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弓成了蝦米,連呼吸都帶著痛苦的抽氣聲。
剛剛還氣得想咬人,現在只剩下生理性的劇烈不適,仿佛五臟六腑都在抗議她之前的“復仇”暴行。
就在她痛得眼前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時——
一直盤坐在角落、仿佛置身事外的慕玄知,終于有了動作。
他甚至沒有睜開眼,只是置于膝上的右手,極其隨意地屈指一彈!
咻!
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速度快得超越了季寧的視覺捕捉,帶著一股清冽的藥香,精準無比地射入了她因痛苦而微張的小嘴!
“什……”
季寧甚至沒反應過來是什么,那粒小小的、帶著沁人涼意的藥丸就已經順著喉嚨滑了下去!
緊接著,慕玄知那清冷平淡、卻在此刻聽起來格外刺耳的聲音,如同冰珠子般砸落: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陳述客觀事實般的“果然如此”的意味,說道
“以后...還是少吃一點好。”
季寧:“……”
!!!
她痛得說不出話,但內心的小人兒已經氣得口吐白沫!
少吃一點?!這他媽是少吃一點的問題嗎?!
是誰把她丟在這么個鬼地方面對那種鬼東西的?!
這粒藥丸帶來的及時緩解,非但沒有讓她感激,反而更像是在她憋屈到爆炸的情緒火上澆了一桶油!
他果然早就知道!他連藥都備好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看她出丑!故意看她被嚇到胃痙攣!
季寧怒罵不止,氣歸氣,但身體的反應卻是誠實的。
那粒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溫和卻強大的藥力迅速在腹中化開,如同清泉流淌過灼熱的巖漿。
那翻江倒海般的絞痛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撫平、平息。雖然肚子還是有點撐脹的不適感,但至少不再要命了。
身體的痛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心累。
季寧感覺自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連動一動手指頭的欲望都沒有了。
什么逃跑,什么生氣,什么質問……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那么……沒意思。
她索性也不掙扎了,也不看慕玄知了,就那么直挺挺地、像條失去夢想的咸魚一樣,癱軟在冰冷的地板上。
眼神放空地望著天花板,一副“愛咋咋地,老娘不動了”的徹底擺爛姿態。隨便吧,毀滅吧,趕緊的。
時間在季寧的“挺尸”和慕玄知的靜坐中緩緩流逝。
房間內只剩下季寧逐漸平復的呼吸聲,以及那雪白光罩依舊流淌的微光。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覺得這“挺尸”的姿態實在有礙觀瞻,也許是覺得時間差不多了。
慕玄知終于再次開了口,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
“啟程。”
聽見這話,地上的“咸魚”毫無反應。
季寧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沒聽見。
慕玄知那微闔的眼眸似乎睜開了一絲縫隙,琉璃灰的眸光淡淡地掃過地上那灘“爛泥”。
隨即,他極其輕微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抬起了他那纖塵不染的素白云履的足尖。
沒有觸碰,只是隔著半尺的距離,用那微涼的、仿佛玉石雕琢的足尖前端,極其輕巧地——
碰了碰季寧蜷縮在地上的小腿肚子。
力道很輕,更像是一種提醒,帶著一種“別裝死,起來”的催促意味。
“……”
季寧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點“侮辱性”的觸碰驚得渾身一激靈!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又要炸毛,但身體的疲憊和內心的麻木讓她最終只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生無可戀的沉重感,抬了抬眼皮。
她沒說話,只是用一種混合著控訴、認命和“算你狠”的復雜眼神,幽幽地瞥了慕玄知一眼。
然后,才慢吞吞地、極其不情愿地,像一株被霜打過又勉強支棱起來的小草,用手撐著冰涼的地板,一點一點,艱難地、慢動作般地……爬了起來。
全程,沒再看慕玄知一眼,也沒再說一個字。
只是扶著依舊有點撐的肚子,低垂著頭,渾身散發著濃烈的“喪”氣,默默地站到了一邊,用沉默表達著最大的抗議和……徹底放棄治療。
慕玄知似乎對她的沉默和“喪”氣頗為滿意,終于從蒲團上長身而起。
素白的衣袍隨著動作垂落,依舊不染塵埃。
他看也沒看季寧,反而是廣袖隨意一拂。
嗡!的一聲
那艘熟悉的、溫潤如玉的小型飛舟再次出現,懸浮在房間中央,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他率先一步踏上飛舟,盤膝坐于蒲團之上,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季寧看著那飛舟,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認命地、拖著沉重的步伐,像個被押解的犯人,一步一步,挪上了飛舟,在另一張蒲團上重重坐下,然后……繼續放空眼神,開始新一輪的“挺尸”。
飛舟破空,速度遠非昨日星河漫步時的悠閑可比!
強勁的罡風被一層無形的護罩穩穩隔絕在外,舟身卻帶著一種撕裂空氣的銳嘯,在無盡的天穹之下化作一道迅疾的流光。山川大地在腳下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色塊。
季寧依舊維持著那副“生無可戀”的姿態,盤膝坐在冰冷的玉色蒲團上,低垂著頭,眼神放空,仿佛真成了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肚子里那粒藥丸的效力還在,撐脹感消減了不少,但心頭的憋悶和身體的疲憊讓她只想當個安靜的背景板。
至于慕玄知?她選擇徹底無視!就當他不存在!
然而,裝死也是一項技術活,尤其是在這飛馳的飛舟上。
起初,她還能強撐著維持“雕像”狀態。
但隨著飛舟持續高速飛行,下方那飛速掠過的、與她認知中截然不同的世界,還是如同最狡猾的藤蔓,悄無聲息地,一點點撬開了她緊閉的心防,鉆進了她刻意放空的視野里。
她的視線,開始是不經意地、極其輕微地,從低垂的眼簾下溜了出去,偷偷瞥向飛舟護罩之外。
只一眼,便再也無法徹底收回。
那一種與78世紀截然不同的、原始而磅礴的生命力,如同無聲的巨浪,狠狠撞進了她的眼底!
在季寧的記憶里,78世紀的地球是高度發達但也高度“規訓”的。
天空是規劃好的航道網絡,大地是模塊化的城市集群和精密管理的生態農場。
綠色是有的,但總帶著人工雕琢的痕跡;山川是存在的,但往往被改造成能量樞紐或觀光公園。
而在這個世界中,無處不在的,是金屬的冷光、能量回路的嗡鳴,以及一種……被科技徹底“馴服”后的秩序感,甚至可以說……是某種程度上的“貧瘠”。
而這里!
下方入眼可見的是無垠的、幾乎看不到盡頭的原始森林!
巨木參天,樹冠層疊如同起伏的綠色海洋,在陽光下呈現出深深淺淺、層次分明的綠意。
那綠色是如此的濃郁、如此的恣意、如此的……野蠻生長!沒有整齊劃一的林線,沒有修剪過的枝椏,只有最原始的生命力在瘋狂地勃發、糾纏、競爭、共生!藤蔓如同巨蟒般纏繞著古木,奇花異草在樹蔭下綻放著奪目的色彩,一切都遵循著最古老的自然法則。
空氣是透明的!沒有懸浮顆粒物的灰霾,沒有工業廢氣的異味。
深吸一口氣,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混合著泥土、草木、水汽的、清新到令人心曠神怡的氣息,帶著陽光的暖意。
身側,一座座巍峨的山峰拔地而起,高聳入云!
這些山峰的山體嶙峋陡峭,覆蓋著蒼翠的植被,裸露的巖壁呈現出鐵灰或赭紅的原始色澤。
最令人心折的,是那縈繞在山峰腰際、乃至峰頂的霧氣!
那不是污濁的霧霾,而是純凈的、流動的云靄!
它們如同仙女的紗帶,輕柔地纏繞著青翠的山體,時而聚攏成乳白的云海,時而散開露出險峻的崖壁,在陽光的照射下蒸騰流淌,變幻莫測,為這雄渾的山勢平添了數分神秘與仙意。
就在季寧的目光被這雄渾壯闊的山景牢牢吸住,心神為之搖曳的瞬間——
“唳——!唳——!”
一陣清越悠揚、穿透云霄的鳴叫聲,毫無預兆地從下方一處云霧繚繞、飛瀑流泉的山澗中響起!
緊接著!
唰!唰!唰!
數十道、甚至上百道優雅的白色身影,如同離弦之箭,驟然沖破彌漫的水汽和蔥蘢的樹冠,直射天穹!
是一群白鶴!
它們體型修長優美,羽毛潔白如雪,不染纖塵!
細長的脖頸彎曲出流暢的弧線,鮮紅的頂冠如同鑲嵌在雪緞上的寶石。
寬大的翅膀有力地拍打著氣流,姿態舒展而從容,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與自由。
它們如同從水墨畫卷中飛出的精靈!
在這片原始、磅礴、充滿野性力量的綠色背景板上,這抹純凈無瑕的雪白,也成為了最靈動、最震撼人心的點睛之筆!鶴群在空中盤旋、追逐,鳴叫聲清脆悅耳,仿佛在演奏一曲自然的贊歌。
更讓季寧感到不可思議的是——
當飛舟以極快的速度,幾乎擦著這群優雅生靈的身側飛掠而過時,帶起的強烈氣流足以掀翻尋常飛鳥!
然而,這群白鶴!
它們非但沒有驚慌失措地四散逃開,反而有幾只離得近的,甚還至微微調整了翅膀的角度,借著飛舟帶起的氣流,輕松地滑翔了一段!
那姿態,仿佛不是被驚擾,而是在享受這突如其來的“順風車”!幾雙烏黑明亮的鶴眼,甚至還帶著幾分好奇和靈動,瞥了一眼這造型奇特的“大鳥”(飛舟),隨即又毫不在意地專注于自己的翱翔和鳴叫去了。
它們不怕!它們甚至……把這飛舟當成了天空的一部分,一種可以互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