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知的聲音響起,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剛才開門時那瞬間流露的細微疲憊只是錯覺。
此時他高大的身影擋在門口,并未有讓兩人進去的意思。
衛瑾風也被問得一窒,躬身行禮道:
“回稟師叔,弟子昨日答應季寧師妹,今日要來探望,可未曾想因意外耽擱了”
“弟子方才在門外感應到些許……不同尋常的波動,擔心師妹安危,故有些急切。”
他小心地解釋著,目光忍不住擔憂地望向慕玄知身后緊閉的內室方向
“季寧師妹她……可還好?”
提到季寧,慕玄知的眼神幾不可察地微動了一下。
他側身,讓開些許空間,目光示意向內室的方向,語氣依舊平淡
“她睡著了。”
睡著了?
這個答案顯然無法解釋門外兩人感應到的那些混亂能量和痛苦的精神波動,更無法解釋慕玄知袖口的血跡!
衛瑾風眉頭緊鎖,心中的擔憂更甚:
“睡著了?師叔,方才……”
“些許意外,今已無礙。”
衛瑾風話還未說完,便被慕玄知直接打斷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衛瑾風和聞亦寒,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繼而說道
“若無要事,便回吧,她需靜養。”
衛瑾風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但對上慕玄知那雙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的眼眸,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其實按宗門規矩來說,他們剛剛的行為都已越界,若是慕玄知有意追究,那他們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宗門的處罰,但今日這飛鳴宮處處都透露出一絲不同尋常,他正思索著是否再次開口時。
那一直沉默如冰的聞亦寒,卻突然向前踏出半步!
只見他那雙冷寂如寒淵的眸子,毫不避諱地直視著慕玄知,薄唇輕啟,清晰話語瞬間砸碎寂靜的空氣
“她怎么了?”
三個字,簡潔,冰冷,卻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直指核心的銳利!
他沒有問波動,沒有問血跡,只問那個“啞巴”師妹的狀態!那股殘留的痛苦驚悸波動,才是他真正在意的東西!
也就是在這時慕玄知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聞亦寒!
兩道同樣冰冷、卻蘊含著不同力量的視線在空中無聲碰撞!
空氣仿佛凝固了!
看到這一幕,衛瑾風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師弟!你也太敢了!
慕玄知看著聞亦寒那雙毫不退縮、寫滿冰冷探究的眼睛,片刻后,那冰封般的面容上,竟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勾起了一抹極淡、極冷、幾乎看不出來的弧度。
那不像笑,更像是一種……洞悉了某種有趣事物的玩味。
“既然如此,那你們便進去吧”
慕玄知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氣,他側身,讓開了通往飛鳴宮內的通路。
那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已然消失,只余下慣常的冰冷漠然,仿佛剛才那絲洞悉玩味的表情從未出現過。
這突如其來的應允,反而讓衛瑾風和聞亦寒都怔了一瞬。
而衛瑾風則是純粹的意外加受寵若驚。
以慕玄知的性子,在這種明顯不想被打擾的時候,竟然會放行?
這簡直……太反常了!但機會難得,他立刻壓下心中的驚疑,躬身道:
“多謝師叔!”
隨即便快步邁入門內。
玄色的身影也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緊隨著衛瑾風,無聲地踏入飛鳴宮。
甫一進入,那股殘留的能量波動和精神余韻便更加清晰地撲面而來!
慕玄知并未理會兩人細微的表情變化,他步履無聲地走在前面,白袍拂過地面,不染塵埃,唯有袖口那點暗紅刺眼依舊。
慕玄知帶著兩人徑直走向內室,步履無聲。
他輕輕推開門,昏暗柔和的光線傾瀉而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極其精純溫和的靈力,如同無形的暖流,顯然是慕玄知的手筆,用以安撫和療愈。但這股溫和的力量,卻無法完全掩蓋空氣中那股殘留的、令人心悸的混亂能量波動和痛苦驚悸的精神余韻。
然而,當他們的視線適應了室內的昏暗,真正看清內室景象的瞬間——
轟!
兩人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腦袋,思維瞬間宕機!
預想中虛弱昏迷的小師妹不見蹤影!
只見季寧正生龍活虎地站在屋子中央!
她小小的身影異常靈活,正奮力揮舞著一只巨大的、看起來像是某種法器改造成的紗網,全神貫注地追捕著什么!
而在她腳邊,幾只通體赤紅、形似松鼠卻拖著火焰般長尾、速度奇快的小獸正“吱吱”尖叫著滿地亂竄!
這種小獸正是宗門豢養的珍稀靈寵——火麒鼠!
而其中一只火麒鼠似乎被什么東西驚嚇過度,慌不擇路地撞在了桌角上,小小的身軀猛地一僵,接著便是一小股滾燙的、帶著微弱火靈氣的赤紅血液從它口鼻處噴射出來!
那血跡在空中劃出一道刺目的紅線,眼看就要濺射到季寧身上甚至旁邊的家具——
嗡!
一道無形的屏障瞬間出現!精準地籠罩住那噴射的血跡!
那飛濺的血珠如同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冰冷的墻,在距離季寧衣角不足三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所有動能瞬間被抵消,赤紅的血珠如同被凍結般懸浮了一瞬,然后無聲無息地化為極其細微的靈氣塵埃,徹底湮滅消散,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這精準到毫厘、霸道到湮滅的力量控制……除了慕玄知,還能有誰?!
衛瑾風和聞亦寒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極其同步地、僵硬地轉向了慕玄知垂落的右手袖口!
那素白無瑕的衣料上,一點極其微小、卻無比刺眼的暗紅色印記,正靜靜地躺在那里!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無比契合眼前景象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兩人腦海中炸響:
難道……師叔袖口這血跡……是剛才湮滅火麒鼠噴出的血時……不小心沾上的?!
難道……剛才門外感應到的能量波動和痛苦驚悸……是這群倒霉火麒鼠被追捕、被撞傷、被力量湮滅時……集體發出的?!
難道……他們兩個剛才在外面腦補的生死危機、驚天秘密、黑暗漩渦……全都是因為……師叔在幫著他的小徒弟抓老鼠玩?!
這個念頭太過驚悚,太過顛覆認知,以至于衛瑾風和聞亦寒這兩位平日里或溫潤或冷峻的師兄,此刻臉上的表情都徹底裂開了!
那是混合了極致錯愕、荒謬、以及一絲被現實狠狠戲耍了的呆滯!
兩人幾乎是本能地、僵硬地抬起視線,朝著慕玄知那張清冷如仙的臉龐看去——
只見慕玄知的唇角,不知何時,竟再次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弧度極淡,極冷,幾乎看不真切。
但這一次,衛瑾風看得無比清晰!那勾起的不再是之前洞悉玩味的弧度,那分明是……一種看夠了戲、帶著點惡趣味滿足的、極其隱晦的……笑意?!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們自己闖進來的。
意識到這一點后。
轟!的一聲
衛瑾風的心直接沉到了最底下。
與此同時,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完了!
!他們剛才在外面那副憂心忡忡、如臨大敵的樣子,甚至聞亦寒那直接質問“她怎么了?”的作死行為……
他幾乎能想象到師叔此刻內心的OS:呵,兩個蠢師侄。
而站在衛瑾風旁邊的聞亦寒,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此刻也出現了極其細微的裂紋。
他周身那如臨大敵的寒冰氣息已經泄了大半,只剩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憋悶感。
他感覺自己像個對著空氣揮拳的傻子。
也就在這時,季寧終于發現門口多了三個人。
她停下了和老鼠間的追逐,小臉上還帶著運動后的紅暈和一絲抓到老鼠的興奮(雖然沒抓到),但那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向門口,尤其是看到衛瑾風時,立刻露出了“你終于來了”的欣喜表情,還用手比劃著地上亂竄的火麒鼠,似乎在分享她的“戰果”。
然而,這份“活潑”在慕玄知眼中,顯然就是“精力過剩”、“不知靜養為何物”的鐵證。
慕玄知那抹極淡的弧度瞬間消失,重新恢復了亙古不變的冰冷漠然。
他甚至看都沒看地上亂竄的火麒鼠和一臉無辜的季寧,目光如同兩道冰錐,直直射向還處于石化狀態的衛瑾風,薄唇輕啟,吐出的字眼如同寒冰墜地:
“刑罰堂,五十杖。”
“???”
衛瑾風瞬間從荒謬的震驚中驚醒,滿臉寫著巨大的問號和難以置信的冤屈!冒犯師尊最多二十杖,五十杖?!為什么?!就因為他腦補過度?還是因為他來晚了沒管好老鼠?!
慕玄知卻似乎看穿了他的冤屈,目光掃過地上那只撞暈過去、現被季寧紗網不小心罩住、還在微微抽搐的火麒鼠,又掃過季寧手里那明顯是拆了某個低階法器改造成的捕鼠網,最后落回衛瑾風臉上,語氣毫無波瀾地補充道:
“看護不力,縱其胡鬧,損毀法器,驚嚇靈寵。”
每一條都精準踩雷,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衛瑾風:“……”
他張了張嘴,看著師叔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一臉懵懂、完全不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禍的季寧師妹,還有地上那只倒霉的火麒鼠……最終,所有冤屈化為一聲認命的嘆息,肩膀垮了下來,有氣無力地躬身
“……弟子……領罰。”
也就是在這時,慕玄知的目光隨即轉向聞亦寒。
聞亦寒立刻挺直了背脊,冰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然而,慕玄知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二十杖,同去領罰”
“……”
聞亦寒沉默了一瞬,隨后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算是告退。
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還拿著紗網、一臉狀況外的季寧,又瞥了一眼衛瑾風那如喪考妣的背影,再想想自己剛才那番如臨大敵的警惕……饒是以他的冷心冷情,此刻也覺得臉頰有些微熱。
他毫不猶豫地轉身,玄色的身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此地不宜久留”的意味,迅速消失在門外。
飛鳴宮內,只剩下認命準備去挨打的衛瑾風,拿著紗網不明所以的季寧,滿地亂竄的火麒鼠,以及袖口沾著一點老鼠血、周身散發著“我很不爽”冰冷氣息的靈霄真人慕玄知。
季寧看看一臉沉痛的衛師兄,再看看面若冰霜的師尊,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里的紗網,試圖用眼神表達:我……我就抓個老鼠……不至于吧?
然而,季寧也沒有逃過
“我不過出去片刻,你便能將宮內攪得天翻地覆。”
“罰你面壁,外加今日不——準——吃——晚——飯。”
慕玄知特意加重的幾個字猶如魔音灌耳。
季寧:“!!!”
宛如晴天霹靂!
不準吃晚飯?!這對一個正在長身體(并且剛剛經歷了靈力沖擊和驚嚇)、胃口極好、尤其期待今天晚膳時的靈膳和美味點心的八歲(偽)孩童來說,這簡直是滅頂之災!簡直比打她二十下還要難受!
聽到判決后,季寧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懲罰來的猝不及防,她磨磨蹭蹭的挪到墻邊,不出意外的收到了慕玄知的眼神殺,她趕緊低頭站好,盡可能的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世界終于“安靜”下來。
慕玄知重新坐回蒲團,雙眼微闔,仿佛入定。室內只剩下季寧努力壓抑的、細微的呼吸聲,以及角落里那只被網罩住、驚魂未定的火麒鼠偶爾發出的微弱“吱吱”聲。
時間一點點流逝。季寧只覺得腿肚子開始發酸,腳底板也站得生疼。她偷偷抬起一點眼皮,瞄向蒲團上那抹料峭的白色身影——紋絲不動,氣息沉凝,仿佛一尊冰雕。師尊這是……睡著了?還是單純在耗著她?
就在季寧感覺自己的小腿快要失去知覺,偷偷活動了一下腳趾頭時——
“說罷。”
慕玄知清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打破了沉寂。他依舊閉著眼,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這火麒鼠,是哪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