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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何府，何家大夫人秦婉臻端坐于內堂上，細細品著一杯上好的西湖龍井。一旁的檀木桌上立著一根模樣甚是好看的蠟燭，在燈光的照射下，泛著好看的金黃色。

秦婉臻便是那買燭之人。

此刻，屋子外下起了傾盆大雨，伴有驚雷陣陣。雨無情地擊打著屋檐，瓦片仿佛破碎一般悲鳴。

“夫人您真是心善，被人哄騙不說，您還大度的給他那么多錢，拿回來這么一根除了好看別無他用的蠟燭。“鳶兒在一旁很是忿忿不平的樣子。

“你又不是不知我最近為府上那些瑣事煩擾得連覺都睡不好，這蠟燭可真是詭異，我輕輕一嗅便有清心凝神的感覺。說來也怪，我也用不上蠟燭了，但是拿著它就有一種冥冥之中的緣分，當真是喜歡得不行。“秦婉臻揉了揉微微發脹的眉心。

“難得下一場暴雨，這天昏昏沉沉的，我人也乏得很。鳶兒，你下去歇著吧，我進去睡會兒。“

臥室內，秦婉臻瞪大雙眼，癡癡地看著鏡中人——那是一張看上去疲憊不堪的臉，脫離了妝容的加持，愈發顯得有些老態了；只是那雙眼睛里依然泛著水波般的光澤，同年輕時一樣惹人憐愛。可是光有這雙媚眼又能如何呢？還不是掩蓋不了歲月的痕跡。呵呵，男人總是喜歡年輕的肉體，年輕的皮囊。

秦婉臻開始用雙手將自己面頰的皮膚向旁邊扯去，一道道皺紋焉地沒了蹤影，可當她停止后，那些皺紋又如此不懂事地爬上白皙的皮膚。她最終還是無奈地停了手，對著鏡子擠出一個苦澀無比的笑容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早已青春不再。

說來也可笑，秦婉臻與何老爺相伴有二十載了，盡管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但這些年來，婉臻對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務算得上是盡心盡力，可也抵不過何老爺對她逐漸冷淡的心意，以及外面各式各樣的女人；何老爺也曾續過弦，為的不過是要個兒子繼承家業罷了。但是婉臻心里邊明白著呢，若是二房生下兒子，那么自己和女兒在這個府上恐怕再無立身之地。所以，她絕對不允許老爺身邊的女人肚子隆起！只是可憐了前不久剛入府的二房夫人水杏——不過是個普通農戶的姑娘，還不知府中女人可怕的嫉妒心，她竟然不帶一絲猶豫地喝下婉臻送過去的保胎藥，就這么一尸兩命吶！

“水杏啊，這怪不得我，你也不要怨我；要怪，就怪你偏偏要嫁進何府，還偏偏懷有老爺的孩子！”

“不過我們都是可憐人吶，你看，你才死了沒幾天，老爺就迫不及待地要將外邊的歌女娶進來做二房夫人，呵呵！”

秦婉臻凄婉地對著鏡子笑著，眼淚卻不住地往下掉。鏡子里面的女人紅著眼，發瘋地，肆意地，猙獰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水杏你真傻，可惜你生得這一副好皮囊，被父母當作商品送入何府，你死了，他們有一大筆賠償金呢！他們哪還有心思為你哭呢？！老爺的身邊從不缺漂亮女人，你的死對他而言不算什么。這次的二房夫人，是個歌女，倒是穿著當下時髦的旗袍，把男人們哄得團團轉。若不是她懷了老爺的孩子，她哪能踏進何府一步？！只是她沒有你這么蠢，說實話，我倒是還挺想你的，水杏。”

婉臻劃了一根火柴，火苗迅速爬上了那根獨特的蠟燭。

刺啦——

“這跟蠟燭就當是我為你點的。水杏，地下冷，別迷路，下輩子，別當女人了。”

剎那間，婉臻眼前一黑，徑直倒在桌上。

等她慢慢睜開雙眼時，只見自己眼前是一道道刺眼的白光；耳邊不時有鳥鳴，一股泥土味的清香直撲向面頰。

這是哪？怎么也不像我臥室。

秦婉臻勉強撐著自己的身子站起來，只見自己正身處一片山林中，腳下是難辨歲月的青石磚；倒是和觀音寺的那座小山丘挺像，不過這座山顯然要更高，石磚上的裂痕更多也更深；抬眼望去，頂上似乎有一座塔矗立著。

這是夢吧，怎么感覺如此真實。

婉臻納罕不已，但還是不自覺地邁開腿向山頂走去。透過層層樹木不難看到天空被染成金黃一片，看來已經是傍晚了。整片山林雖然幽靜，樹木秀美；但黃昏時分，卻只有婉臻一人行于山中，不免讓人瘆得慌——這夢也太過真實了些。

噠噠噠——噠噠噠——

山頂上那座塔上傳來一陣木魚聲，單獨地盤桓在森林上空。

看來是有人。婉臻不禁加快了步子來到山頂：只見一座九層八面仿宋式密檐塔直挺挺地在她眼前，只是塔身的每一面不是雕有佛像而是一種形狀似馬卻擁有如同烈焰般尾巴的異獸；靠近仔細察看，這雕塑身上竟然有著老虎狀的斑紋。

奇怪！塔多作供奉佛教舍利子或是鎮妖一用，為何這塔周身布滿詭異之感。反倒令人望而卻步。

強忍住那種頭皮發麻之感，秦婉臻吞了吞口水走進塔中。眼前的一幕更是教她震撼不已——一座與塔幾乎同高的送子觀音像占據其中，而觀音像泛著瑩瑩光澤，不像是普通材質打造而成，倒像是羊脂美玉所造！而這座觀音像與秦婉臻今日在廟中所拜是一模一樣的。婉臻幾乎把頭仰到底了也看不清菩薩的眉目，好歹也算是大戶人家的太太了，只記得書中曾記載武則天時期建過一尊通天佛像，氣勢恢弘無比；而這尊送子觀音雖比不了通天大佛，但其氣勢亦令人拜倒。

緩過神后，婉臻這才發覺在前面的供案臺旁站著個人，手持木魚背對她而立，身著長袍馬褂但是卻留的是短發，背影看起來有些清瘦，手指白皙修長，雖沒有正臉，但也不難想象是位年輕男子。

男子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緩緩轉過身來，帶著魅惑無比的笑容。一張俊美且頗有詩卷氣的臉，任何人看了都會愣神吧，秦婉臻也不例外。但是很快疑惑還是占據了上風。

“你是誰？怎么會出現在……在我夢里！”

男子無奈地挑了挑眉：“太太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小生不是才贈予過您一根蠟燭嗎？”

秦婉臻頓覺渾身發涼起來，她瞪大眼睛，怎么也不敢將面前這位美男子與今日山腳下的邋遢小販聯系起來；不過轉念一想：這是夢境嘛，凡事皆有可能……但是額頭上布滿汗珠的真實感又讓她懷疑這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年輕男子彷佛看出了婉臻的迷惑：“太太，您不用懷疑，這里不是夢境，這里是欲念山；是除人界、仙界、陰界、昆侖外的另一結界。山中之景也是您心中欲望的折射，鮫人燭可為您指清一條明路。”

秦婉臻半信半疑地打量著眼前的俊秀男子，嘴角始終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暫且不論這張罕見的俊美臉龐，光是他通身的氣派也不像是塵世中人了。

“你究竟是誰？我……我為什么會在這個地方，你想干什么不妨直說，若是要銀子，我何府管夠，但是別再糾纏我。”

年輕男子的笑容更深了：“秦太太，小生名喚‘燭陰’，并不是想要您銀子或是謀害您；今日在山腳下我也說過是與太太有緣才贈予您蠟燭，愿為您分憂”。

燭陰將手中木魚放在供案上，右手輕輕一旋，先前的鮫人燭赫然出現在他手上，閃著如同冥火一般的微光。

他舉著鮫人燭向秦婉臻緩步走來。

“燭先生……燭先生你究竟想干什么？”婉臻想強裝鎮定，但是她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

一只如白玉般溫潤冰涼的手撫上秦婉臻發燙的脖頸；婉臻猛一抬頭對上燭陰幽深但又泛有點點星辰的眼眸。

“秦太太別怕，我是來為你解憂的。”

燭陰的話語就像有魔力一樣使秦婉臻鎮定下來，心中凌亂的思緒也焉地不知所蹤了。

燭陰指向面前的巨大送子觀音像說到：“此像乃您心中所化，您想要個孩子，并且還得是個男孩。但是現實中事與愿違吶，看來是您討厭的人懷上了孩子，不然怎么會看不到菩薩的眉目呢。”

燭陰搡了搡秦婉臻，指著觀音像腳下的一塊墊子：“諾，有什么愿望就向菩薩說吧，心誠則靈哦”。說完還頑皮般地眨了眨眼睛。

婉臻也不帶遲疑地走到墊子前跪了下去，心中的欲望翻滾，愈演愈烈。

“信女秦婉臻愿一生吃素，求菩薩賜我一個男孩；也求那個賤人的孩子不能出世，當然，一尸兩命最好”。

“好一個一尸兩命吶！”背后傳來燭陰略帶興奮的聲音：“這么刺激的愿望還請菩薩誠心保佑，哈哈哈哈，我想，那位也會喜歡的。”

說完燭陰手上的蠟燭火苗噌的一聲拔高許多——火光直直映上塔頂。不一會兒從塔頂傳來一群人唱歌的歌聲，逐漸逼近秦婉臻，她向上看去，只見和塔身雕塑一模一樣的獸出現在她頭頂，這次看得更仔細，頭部白得像雪，尾巴紅得像火。

秦婉臻嚇得一屁股坐在墊子上。燭陰向那異獸招招手，異獸便乖乖懸空走了過去。

“這是鹿蜀”燭陰幽幽道。

“《山海經》中言‘杻陽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孫’。若是佩戴反面則有相反的作用。秦太太您想好，若是愿意可與鹿蜀契約，它會獻出自己皮毛的一部分，正面佩之，子孫不斷；反面佩之，香火不續。”

鹿蜀的作用果不其然刺激著秦婉臻，因為這正是她想要的；但轉念想到契約必定會付出一定代價，她還是遲疑了。

“所以，代價是什么。”

“鹿蜀以人之欲望為食，您只需付出您的欲望，越強烈效果也便越好。”

“當真？！”

“千真萬確。”

“哈哈哈哈哈哈，欲望？我就是欲望本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筆買賣可真是劃算，看來是老天爺也可憐我，哈哈哈哈哈哈！”婉臻如同一匹餓狼瞪著上頭的鹿蜀，巴不得即可便扒了它的皮毛來佩戴。

“很好。”燭陰將鮫人燭舉過頭頂，金黃的光線向絲線一般包裹向秦婉臻與鹿蜀。

“契約既定，無怨無悔。秦太太，此一事不可語于第三者耳。”話音剛落，秦婉臻只覺眼前明亮無比，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