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中華食神爭霸賽”華東賽區初選現場。
鎂光燈如同利劍交織,鏡頭林立如森嚴壁壘。
超現代化的開放式廚房操作區亮如白晝,頂級嵌入式電磁爐、真空低溫料理機、液氮噴槍…各種昂貴的廚具設備泛著冰冷銳利的金屬光澤。
參賽者皆是華東地區聲名鵲起的精英廚師,動作行云流水,氣場鋒芒畢露。
唯有角落里的林晚晴,如同一株誤入鋼鐵叢林的古樹,格格不入。
她穿著洗得發白、袖口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油漬的舊廚師服,操作臺旁靜靜矗立的,是那個與周圍環境形成極致反差的、深褐色、布滿歲月刻痕與煙熏印記的舊陶甕。
評委席正中央,安托萬·魯索正襟危坐,金發一絲不茍,如同冰雕。
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居高臨下的譏誚,目光如同精準的雷達,時不時掃過林晚晴和她那個“原始落后”的陶甕,毫不掩飾其中的鄙夷與嫌惡。
“嘩眾取寵,褻瀆廚房。”安托萬·魯索用法語對身旁的評委低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透過麥克風傳到后臺,“用這種骯臟的、原始的瓦罐?是對現代料理科學與衛生的侮辱。看來有些人,注定只能在文明的垃圾堆里刨食。”他的話語像冰冷的毒液,在空氣中蔓延。
其他評委交換著復雜難言的眼神。
……
——【余燼長歌,鎏金淚叩源】
林晚晴充耳不聞,她的全部靈魂,都沉浸在最后的儀式中。
距離呈遞時間,僅剩最后十分鐘。
《【余燼·長歌】的最終圣詠:》
【湯之本源:】
將陶甕中經歷了七十二小時時光洗禮的琥珀色清湯,用最細密的、仿佛能過濾掉一切雜念的濾網,極其輕柔地濾去所有固體殘渣,只留下那極致清澈、卻仿佛蘊含著整個宇宙風味的湯液精華。
將這珍貴的液體,重新傾注回洗凈、溫熱的粗陶甕中,置于特制的、能精確模擬“余燼”環境的保溫裝置(自制的電熱砂盤,覆蓋保溫巖棉,溫度恒定在75°C)。
【山之精魄:】
精選最鮮嫩肥厚的雞樅菌、羊肚菌,以虔誠之心切成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薄片,用取自南山坳的山泉水(特意帶回)快速焯燙定型,最大程度鎖住其山野的靈氣與脆嫩的口感。
幾尾活蹦亂跳、通體透明的小溪蝦,用削尖的細竹簽串起,在噴槍幽藍的火焰下瞬間炙烤至半透明蜷曲,鎖住那一口源自山澗的極致鮮甜。
【點睛之魂:】
一小撮用油紙精心包裹的、李阿婆當年在南山坳松林下親手采集、曬干的金黃松花粉。
這是林晚晴在最后一次試味時,福至心靈加入的靈魂之筆。
松花粉遇熱釋放的獨特、清冽、帶著陽光與森林氣息的芬芳,是“山風”最精妙、最詩意的具象化注腳。
【終焉之舞(生命禮贊):】
在評委與全場目光的聚焦下,林晚晴雙手捧起溫熱的粗陶甕,將滾燙的、流淌著琥珀光華的清湯,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儀式感,緩緩傾入預熱過的、深沉如夜的粗陶小碗中。
清澈的湯液如融化的陽光,又如流動的生命之河。
隨后,她如同布置祭壇般,將薄如云煙的菌片、蜷曲的炙烤溪蝦,極其輕柔地置于澄澈的湯面之上。
最后,她指尖輕捻,細碎如星塵、閃耀著生命光澤的金黃松花粉,紛紛揚揚,如同神賜的金雨,帶著山林的呼吸,悠然飄落,緩緩沉降于湯中。
沒有炫技的分子泡沫,沒有昂貴的黑松露魚子醬。
只有一碗湯,清澈見底,質樸無華。
湯中,幾片潔白的菌片如云霧舒展于天際,幾只粉紅的溪蝦如精靈嬉戲于清溪,點點金黃的松花粉如同墜落的星辰。
裊裊升騰的熱氣,帶著一種古老、深沉、溫暖而直抵靈魂的復雜香氣,在充斥著現代調味劑與昂貴食材氣息的賽場上空,固執地彌漫、擴散,如同一聲穿越時空的嘆息。
……
——【余燼長歌,淚灼穿陶魂】
“時間到!請選手呈遞菜品!”主持人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奇異的寧靜。
林晚晴雙手穩穩地捧起那碗深沉的粗陶碗,碗壁傳遞著湯的溫熱與陶的厚重。
她一步步,如同走向審判臺,又如同走向圣壇,走向評委席。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母親和阿爺走過的山路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安托萬·魯索那兩道冰冷銳利、充滿審視與預設立場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在她的背上。
她將【余燼·長歌】輕輕放在安托萬·魯索面前。
安托萬·魯索低頭,帶著一種刻意的、仿佛鑒賞出土文物般的挑剔神情,審視著這碗在他眼中過于“簡陋”、甚至“粗鄙”的湯。
他拿起精致的銀湯勺,動作帶著一種貴族般的優雅和不易察覺的嫌惡,仿佛怕玷污了自己。
他舀起淺淺一勺,敷衍地湊到高挺的鼻尖前,象征性地嗅了嗅。
然后,帶著一種準備隨時宣判死刑的冷漠,將那勺在他看來毫無技術含量的湯,送入口中。
一秒…
兩秒…
安托萬·魯索臉上那精心維持的、傲慢的、準備隨時吐出刻薄評價的表情,如同被投入液氮的湖面,瞬間凝固、僵硬!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身體幾不可察地劇烈一震!
握著銀勺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那口溫熱的湯液滑入喉嚨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磅礴而溫暖的洪流,裹挾著莽莽山林、清冽泉流、冬日松風、祖輩慈愛、歲月滄桑的厚重記憶,如同溫柔卻無可抗拒的宇宙潮汐,瞬間沖垮了他所有預設的味覺防線,淹沒了他引以為傲的評判標準,直抵他靈魂深處最柔軟、最不設防的角落!
鮮!!!
一種他畢生從未體驗過的、沉靜如深海、深邃如星空、溫暖如旭日的鮮!!!
層層疊疊,無窮無盡,如同剝開古老的山巖,露出最核心溫潤的玉髓,又如翻閱塵封的家族史詩,每一頁都飽含深情。
松針冷熏帶來的悠遠木質煙熏余韻、野生菌子濃郁的山野芬芳、溪蝦被火焰瞬間鎖住的靈動甘甜、冬筍蘊含大地生機的爽脆回甘…在漫長時光的催化下,完美地交融、滲透、升華,形成一種宏大、和諧、直擊靈魂的味覺圣詠!
更有一股奇異的、帶著陽光溫度的暖流,順著食道溫柔蔓延,仿佛能融化靈魂深處的堅冰,驅散所有孤寂與寒冷,帶來一種近乎神啟般的、被無條件接納與撫慰的安寧!
這…這怎么可能?!
這看似原始、甚至“骯臟”的瓦罐湯,竟蘊含著如此復雜精妙、直抵生命本源的力量?!
這超越了技術!
超越了設備!
這是…時間的奇跡!
是愛的煉金術!
是生命與生命之間最深沉共鳴的密碼!
……
——【余燼長歌,淚崩神判】
安托萬·魯索僵在那里,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維持著舉勺的姿勢,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著,仿佛在吞咽某種巨大的、無法言說的震撼。
他想說話,想維持住那份刻薄與高傲的假面,想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瑕疵來維系他搖搖欲墜的權威。
但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被滾燙的湯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種從未有過的、排山倒海般的靈魂悸動,讓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和評判標準徹底崩塌!
他那雙慣于挑剔、冷漠如冰的藍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劇烈的動搖、無法掩飾的震撼,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類似敬畏與…鄉愁的光芒!
其他評委也陸續帶著好奇或審視品嘗。
同樣的震撼表情如同瘟疫般在他們臉上蔓延!
有人閉上眼,久久不語,仿佛沉入遙遠的回憶;有人眼眶瞬間泛紅,強忍著洶涌的情緒;有人迫不及待地舀起第二勺、第三勺…整個評委席陷入一種奇異的、無聲的、卻驚心動魄的震動之中!
食物的力量,竟能如此!
主持人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足以載入賽事史冊的戲劇性一幕,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安托萬·魯索主廚?您…您對林晚晴選手這道【余燼·長歌】,有何評價?”
所有的鏡頭瞬間聚焦到安托萬·魯索臉上,如同聚光燈下的囚徒。
他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艱難地抬起頭。
他避開了林晚晴那平靜無波、卻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目光,茫然地看向前方刺眼的鏡頭,聲音失去了往日的高亢與掌控一切的傲慢,干澀、沙啞,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陌生的破碎感:
“這…這道湯…”他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它…它讓我想起了…我的祖母…”
他猛地停頓,仿佛被自己的話燙到,喉結劇烈滾動,聲音竟帶上了一絲無法抑制的哽咽,“在勃艮第…那個寒冷的鄉下小村莊…冬天…大雪封門…壁爐里的火快熄了…她…她也會用一口舊陶罐…埋在將熄的灰燼里…煨一些…最簡單的…土豆、胡蘿卜、還有…還有她園子里最后幾顆皺巴巴的卷心菜…那湯…很稀…沒什么油水…但…但那熱乎勁兒…那味道…”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近囈語,藍眼睛里竟蒙上了一層罕見的水光,“我以為…我早就忘了…忘得一干二凈了…”
他猛地停住,意識到自己在全球直播鏡頭前說了什么。
一種巨大的狼狽、失態和被看穿的恐慌瞬間將他淹沒!
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
他像被火燙到般猛地丟下銀勺,銀勺撞擊在骨碟上,發出“當啷”一聲刺耳的脆響,仿佛斬斷了他失控的情緒。
他倉皇失措地低下頭,在評分板上近乎胡亂地寫下一個數字,然后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帶倒發出巨響!
他甚至顧不上儀態,幾乎是踉蹌著、逃離般地沖下了評委席!
那倉惶的背影,如同被擊潰的敗軍之將,狼狽地消失在后臺通道的陰影里!
全場死寂!
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嘩然!
鏡頭瘋狂地追逐著安托萬·魯索那狼狽逃竄的背影!
……
——【余燼長歌,淚祭根源】
其他評委面面相覷,最終,主評委席上那位德高望重、主持過無數次國宴的泰斗級大師,緩緩站起身。
他目光如炬,掃過震驚失語的現場,最后,帶著無比的敬意,落在靜靜佇立、如同山岳般沉穩的林晚晴身上,洪亮的聲音響徹全場,帶著金石之音:
“料理之道,何為根?在土地生養之德!何為源?在人心血脈之情!”
“技藝可習,器物可購,唯有時光沉淀的深愛、苦難磨礪的堅韌、與血脈相連的記憶所鑄就的生命力量,無法復制!”
“林晚晴選手的【余燼·長歌】,以最卑微之器,煨煮最磅礴之魂!”
“它讓我們看到,真正的‘食神’之境,不在云端神殿,而在人間煙火繚繞的巷口,在祖輩掌心傳遞的溫度里,在每一個平凡生命對抗寒冷的倔強之中!”
“這道湯,不僅征服了我們的味蕾,更叩開了我們早已遺忘的心門!經評委團一致裁定,”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如洪鐘大呂,“林晚晴選手,以無可爭議的最高分,直接晉級華東賽區決賽!”
掌聲!
如同積蓄了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瞬間化作席卷全場的海嘯,淹沒了所有的聲音!
閃光燈瘋狂閃爍,將林晚晴的身影定格成永恒!
林晚晴站在原地,沒有狂喜的吶喊,沒有激動的跳躍。
她只是微微仰起頭,閉上了眼睛。
眼前光影流轉:是母親病榻上喝到她笨拙復刻的反沙芋頭時,眼中那點微弱卻照亮她整個世界的滿足之光;是李阿婆摩挲著舊陶甕時,那充滿理解與祝福的慈祥笑臉;是南山坳老族長講述時,渾濁眼中滾落的那滴混濁卻滾燙的淚;是阿爺在破敗灶臺前,小心翼翼從余燼中捧出瓦罐時,那佝僂卻如山般可靠的背影…
滾燙的淚水,如同熔化的星河,終于沖破了最后的堤壩,順著她清瘦卻堅毅的臉頰,洶涌地、無聲地滑落。
一滴,又一滴,重重地砸落在她洗得發白、甚至帶著煙火痕跡的廚師服前襟,暈開一片片深色的、如同生命印記般的花朵。
這淚水,為母親而流,為阿爺而流,為李阿婆和老族長而流,為這深埋于卑微灰燼、穿越無盡苦難、終于在這至高的料理圣殿上,被世界聽見并為之震撼的“根源長歌”而流!
舌尖上的終極逆襲,以最震撼靈魂、最溫情脈脈的方式,在食神的舞臺上,完成了對傲慢最徹底的審判,奏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