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本無華,
相蕩乃興瀲滟;
石孰有火?
互擊而閃靈光!
——夏茹冰《贊協商對話》
1
這日,孫彭春因熬夜趕項目,一天都沒什么精神,早早地就睡下了。
“叮鈴鈴——”
“喂。”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
“孫彭春,你在哪里?”那頭傳來孟心慧焦急的聲音。
“出什么事情了。我在家。”
“大樓著火了。你快起來!”
“大樓著火了?”不等他說完,那頭就掛了電話。
孫彭春累得無心去細想些什么,仍是悶頭繼續睡。
“叮鈴鈴——”
還是孟心慧。
“心慧?”
“你怎么不開門呢,我敲了那么久,你把門開一下…”只聽得那頭傳來噼里啪啦的敲門聲。
“敲門?孟心慧,你在哪里?”他倏地從被窩里躥起來,“我在我爸媽家呢,你敲什么勁。你別管我了。”
“你不在家???”只聽那頭又傳來幾聲微弱的咳嗽聲以及刺耳的火警聲。
******
孫彭春趕到的時候,19樓東邊的外窗戶躥出一丈高的火舌,與天邊的晚霞爭相輝映。樓底下密密麻麻圍著人,喋喋不休。
119消防車停在馬路上,消防水管在與火舌爭斗。
112救護車上,都圍著些滿面土灰的人。
“孟心慧!”孫彭春沖過去,在里面梭巡孟心慧的影子。
“彭春,你別急,你打她的電話試試看。”司機老耿安慰道。
“電話沒人接!操蛋!”孫彭春看著19樓那兇猛的火舌,大樓里警鈴大作。
“護士小姐,請問病人都在這里了嗎,有沒有嚴重的…”
老耿話還沒講完,護士就急不可耐道,“嚴重的送附近的醫院去了。您老別堵在這里影響我工作。”
“喂,孟心慧,謝天謝地你終于接電話了。你在哪里?”孫彭春急道,半天不見那邊有回音,他提高音量道,“喂喂喂,你聽得見嗎,你現在在哪里?你還在23樓嗎,喂,孟心慧!你在哪里?”只聽得那邊咳嗽了一聲。“沒…”
“你到底怎么了,你現在在哪里?你沒在大樓里?你已經出來了嗎?我怎么沒看見你!”
那邊又咳了一聲,“我在…醫院…”
“醫院?哪個醫院?你在附近的醫院嗎?附近哪個醫院?”
“二…二…二院…”
“江城二院?”
“嗯。”
“我這就過去!老耿!”
******
醫院。
急診室。
“你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孟心慧挑挑眉,愣愣地看著他空落落的褲管。她還是第一次見他拄著拐杖的樣子。他個頭挺高。背那么挺拔。
孫彭春沒有在意她的目光,他坐下來,“醫生,她什么情況?”他抓著經過的一個醫生急問道。
醫生拿起病床旁的病例,看了眼道,“就是喉嚨被煙灌到了,吃了藥,少說話,休養休養就好了。不礙事。”
孟心慧從后頭瞧他,他整個背都濕了,頭發上都是汗。他是從哪里趕過來的?
“哦”,孫彭春松開醫生的手,也覺得自己唐突了,道了句“謝謝。”
耿忠不知道從哪里打來了一盆水,擰了條毛巾遞給孫彭春。孫彭春接過,遞給孟心慧。
孟心慧笑起來,做了個手勢,意思讓他自己擦擦汗,小心感冒。
孫彭春湊近,替她擦了把臉,“你都成了小花貓了!”語氣不無寵溺。
孟心慧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一旁的老人。
“這是耿叔。耿叔從小看著我長大,給我們家開了一輩子的車了。”
“你…(好)…耿…叔…”孟心慧跟著叫道。
“多虧你平時照顧我們家彭春,他一個人在外面,老板娘別提多擔心了。但是拗不過彭春。老板娘也拿他沒辦法。”
孟心慧輕輕皺了皺眉,仿佛很不適應一口一口老板娘,心想大概家里是做生意的吧。但一想,老家不僅開廠開公司的,開小賣部的,收租的,也叫老板娘,便也不覺得孫彭春家里有多有錢。再說她爸媽都是讀書人,她對錢本來就沒什么感覺。不過有個專職司機,倒是挺少的。想不到孫彭春是個富二代。
孫彭春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雖然沒有說什么,但還是咯噔了一下,因為他隱隱覺得孟心慧并不喜歡太有錢的家庭,尤其是在談感情上,但比起務農的家庭,她更喜歡那種技術出身的家庭。但他很快把這些想法放到了一邊,聯系起人,“煒杰,你在哪里?”
“怎么了彭春?多久沒聯系了。”
孫彭春聽那頭亂糟糟的,“你在醫院的話方便來急診室看一下我朋友好嗎?小區著火了,她吸了些煙。這會兒話都講不了。你過來幫我看一下。感激不盡。”
“嘚,我不在值,主任說附近小區著火,燒得厲害,讓我過來搭把手。你自己沒事吧。我看到你了。”
“煒杰,”孫彭春激動地握他的手,“快瞧瞧她!”
陳煒杰瞧了瞧她的鼻子,又拿燈管照了照她的喉嚨,看了病例和片子,道,“沒啥事,聽醫囑,好好休息就行。”
“那我就放心了。”孫彭春嘆道,“下回上門拜謝!”
“帶嫂子來哦!”陳煒杰打趣道,不及孫彭春說什么,一個轉身,一個揮手,“我去忙啦!”
“陳煒杰長這么大了,家里條件這么好,還非得做醫生,這工作這么辛苦,何苦呢?!”
孫彭春模樣放松了點,并不理會耿忠的話,對孟心慧道,“放心吧,兩個大夫都這么說了,那就是沒什么事,好好休息。”
孟心慧卻俏皮地一笑,俯過身輕聲道,“長得,不錯。是,我的,菜。”
孫彭春看了眼耿忠,耿忠故作地撇開了臉。她聲音不大不小,耿忠都聽在了耳朵里。
孫彭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冷冷道,“他是同性戀,你不是他的菜。”
孟心慧哈哈大笑,笑起來沒有聲音,但看上去很開心。
******
手機振動。
「媽」
手機又振動。
「媽」
手機再次振動。
孫彭春替她接聽,“喂。”
“喂,”顯然那邊愣了一下,“我找孟心慧。”
“阿姨,她睡了。”
“睡了?這才幾點,睡了?”那邊傳來警覺的聲音,“你是誰?你那邊怎么亂糟糟的,你去把她叫醒!”
“阿姨,我們那幢樓著火了,她有點嚇著了,剛剛睡著。我們現在在醫院。我是她鄰居。”
“著火?”那邊傳來擔憂的聲音,“那她有沒有傷到,嚴不嚴重,天哪,怎么會著火…新伯,你快手機上看看,現在有沒有去江城的火車票,心慧那兒著火了,人都進醫院了!”
“孟媽媽,你別著急,孟心慧她沒事,就是嚇到了。”
“真是家門不幸,屋漏偏逢連夜雨!”那頭叫道,“謝謝你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真是謝謝你了!現在也還早,我跟她爸這就買票去火車站,你們在哪個醫院?”
“在江城二院,你們記下我的號碼,你們買好票把車次發給我,我讓人去接你們。”
“不用了,我們下了火車,自己打車過去。多謝你了!”
******
“心慧——”
“孟伯伯,孟媽媽。”孫彭春讓出位置,招呼道。
孟新伯和沈燕君也顧不得他,只心疼地看著自家的娃娃。
“你們別擔心,醫生說只是小傷,好好休息,過幾天就會好的。”孫彭春安慰道。
“謝謝你了,你自己有沒有事?”
“起火那會,我在我爸媽家,沒什么事。”
孟心慧聽見談話聲,不悅地翻了個身。
“這里太吵了,她怎么睡啊?”
“我怕有個什么不舒服也可以隨時讓醫生過來看,也沒有讓醫生給她換個床位。不然…”
“就這樣吧,你考慮的周到。”
“爸…媽…你們…怎么…來…”
“出了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訴爸媽呢?你這孩子,就會逞強!”
孟心慧迷迷糊糊地,“一點…小事。”
“那什么叫大事!建明的事也是!”說著淚星都出來了。
孟心慧不悅地白了一眼孫彭春,“你…怎么…回事…”
“我真是不放心你來江城發展。索性把房子賣了,回爸媽身邊。”
“我..不要!”孟心慧嘟嘴道,“我挑的...地段..戶型...好..極...我不賣!”
“我瞧著風水不大好。好的話,能著火嗎?!”
“那戶…風水…不好…”
“你要舍不得賣,我們大不了,在永城工作,供江城的房貸。”
“江城…好…發展…好…”
“再好也不如我們一家人在一起,還有比一家人在一起更好的嗎?從前你跟建明在一起,有個小家,爸媽也不管你。你說說看,在大城市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有點什么事,還要爸媽千里迢迢地來。爸媽老了,要有點什么事,等你千里迢迢奔來,什么都晚了!”
孟心慧憋著嘴不說話。
“讓孩子好好休息,她這剛經歷了這么大的事。”
“你們一家人聊吧,我跟家里人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打我電話。孟媽媽,你有我的聯系方式。”孫彭春禮貌地告辭道。
“好的,謝謝你啊,對了,還不知道你怎么稱呼。”
“我叫孫彭春。您叫我小孫就成。”
“孫先生,謝謝你們了。”
******
車上。
孫彭春嘆了一口氣。
“彭春為什么嘆氣?”
“我一直在想孟心慧的爸媽是什么樣子的人,他爸媽能不能同意她跟我在一起…”孫彭春又嘆了一口氣。
“看上去兩個都是讀書人。文文靜靜的。那個年代讀書人,挺不容易的。”
“那個年代的讀書人…”孫彭春閉眼躺著,“耿叔,你說如果你有女兒,你會把女兒嫁給像我這樣的人嗎?”
耿忠道,“做父母不求別的,只要他對我女兒好,不管發生什么,自始至終,都對我女兒好。”
孫彭春笑,“可你生的,是兒子。”
耿忠道,“將心比心嘛。”
“將心比心...”孫彭春道,“將心比心,我有女兒,我是不肯把女兒嫁給像我這樣的人。”
“彭春,你也不要瞧不起自己。老板生意做這么大,你自己又這么能干,這么用功,多少人想要嫁給你,你反而不肯。”耿忠道,“看的出來,心慧姑娘對你,也有情意。”
“情意?”孫彭春心里一喜,問道,“你從哪里看出來的?”
“小區著火了,她能想到你,還打電話給你,跑你那層樓找你。這還不夠有情有義嗎?”
孫彭春略有些失望道,“她這個人就這樣,好心過頭!”
“她還會跟你開玩笑,”耿忠察言識色,繼續道,“你們關系不一般啊——”
孫彭春想起孟心慧說陳煒杰是她的菜,不由地好笑,問道,“煒杰,談女朋友了嗎?”
“啊,”耿忠愣了一下,道,“這我不清楚。”
孫彭春想也是,怎么問耿叔這樣的話。
耿忠又道,“心慧姑娘的爸爸是醫生吧?”
“什么?”
“我看他對著病例和片子在那里看,樣子跟陳煒杰差不多。是醫生吧?”
“這我不清楚。”孫彭春道,“那煒杰是醫生,他家里人應該很高興找到這樣子的女婿。”他心里想,要是自己跟孟心慧沒有肌膚之親,倒是可以介紹他們兩個認識。煒杰這個人還是靠得住的。
他怎么也沒想到,溫潤謙和的朱建明竟然會拋棄訂了婚的妻子。
他萬萬沒有想到!
“也會有人嫌棄醫生忙,不顧家的。一個硬幣,都有兩面。”
孫彭春道,“是這樣。是這樣。”
這樣想時,他又原諒了自己對孟心慧的“情不自禁”,也不覺得孟心慧錯失什么。
******
送走了孫彭春,沈燕君卻不無心疼道,“你說說看,媽哪句話說錯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孟新伯調和關系,轉移話題道,“小孫,腿怎么了?”
“車禍。”
“哦,”孟新伯嘆了一口氣,“人長得倒也精神。”
“你跟他什么關系?”沈燕君問道。
“我22樓,他23樓。”
“嗯,”沈燕君握著她的手,柔聲道,“你還小,媽不催你結婚談戀愛,你的對象你慢慢挑,別著急。”
孟心慧噗嗤笑道:“我不喜歡他!你們瞎擔心!”
“那就好。”
沈燕君的態度,讓孟心慧的內心為孫彭春泛起一絲的酸楚。也許所有的女人,天生都帶有母性。她心疼他,同情他的遭遇,但她不喜歡他。即使喜歡他,她也知道她的意志,不足以與這個世界的冷酷無情相抗衡。
******
2
此后,孫彭春經常碰見孟心慧,她總是有很多朋友,男性朋友,女性朋友,在電梯里總是碰到他們成群結隊的,嘰嘰喳喳。
孫彭春沒有想到,這次碰到孟心慧,她是一個人。抱著半只大西瓜站在電梯里。一件背心。一條短褲。腳上著一雙涼拖。
“好久不見。”孫彭春擠出一絲微笑。
“好久不見。”孟心慧卻語笑嫣然,替自己按了22樓,給他按了23樓。見他坐在輪椅上,說道,“好像很少見你拄拐杖,除了上次你跑去醫院那次。好像也很少見你穿T恤,短褲。”她自顧自說道,“你那會擔心壞了吧。以為我會出點什么事。”
“嗯。”孫彭春想起那時,她為自己受傷,也有點釋然她最近的荒唐,“你不也是。你不是也擔心我會出點什么事。”
“也是。遠親不如近鄰嘛。”她不無俏皮道,“我們要搞好關系。”
“嗯。”
“這天真熱。”
“嗯。”
“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雨。”
“晚上就會下雨。”
“哦,這樣啊。”
電梯已經到了17樓。
“我買了只大西瓜。”
“看上去不錯,紅的厲害。”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說話間,電梯門已經開了,“吃西瓜。”
******
孫彭春在想,如果他結婚了,真正結婚了,他可以抗拒得了這個女人嗎?
“要切開嗎?一人一個勺子舀著吃,你覺得怎么樣?”
孫彭春點點頭。
也許孟心慧邀請他來家里坐坐,只是請他來品嘗這只她挑的、他夸贊過的大西瓜,一邊吃,一邊談她對世界的觀感。他一點也不覺得這個畫面違和。
孟心慧身上,同時交揉著情色和禁欲的味道,象陰陽黑白一般。
“我家有很好的電影資源,你要看嗎?”
孫彭春差一點要以為是黃色片子,等到她一個一個報出片名,他只覺得這些電影就像孟心慧一樣,帶著點嚴肅,又色情。
“費城故事。”
“斷背山。”
“喜宴。”
“廊橋遺夢。你覺得這部怎么樣?”
“好的。”
兩人挨著坐到沙發上,抱著一只大西瓜,一人一只不銹鋼的湯勺。
影片緩緩拉開序幕。
兩邊的窗簾都拉了起來,視覺和聽覺上都摒棄了紛雜。
Francesca談不上漂亮,Robert也算不上俊朗。
但在孟心慧的呼吸聲中,她驚嘆于Francesca的靦腆,繼而放肆,也隨著她的心境一步步地沉迷于Robert這個人。
“額,他們打算做愛了…我是不是…跳過…”孟心慧有些尷尬的樣子,“不過一部好作品是繞不開性的。我還是不要跳…你覺得呢…”
“嗯。”
隨著鏡頭的切換,情節的深入,孫彭春越發躁動起來。“我去一下洗手間。”他輕聲說道。
他去洗了把臉,待自己的情欲慢慢地消退。要知道,門外沙發上坐著孟心慧,消退就不是那么容易。
他坐回到沙發上,畫面還是停留在他告退的那一幕。
“如果抹掉這段,你可能沒有辦法完全理解他們后面的掙扎…所以我暫停了一下…”孟心慧紅著臉解釋道。
說著,她又點了播放。自己蜷在沙發的一端。
這是文藝片。此時,更像是情色片。
音樂再次點燃了他的欲念,“你坐過來!”
孟心慧被他的大聲嚇了一跳。
“你坐過來。”他柔聲道,“我現在就很掙扎。”
孟心慧看了他一眼,沒有反駁什么,乖乖地坐了過去。
沒有前戲。
或者說,整整半部片子都是前戲。
“套…在…房間里?”
孟心慧拉開抽屜,從書本下面掏出一只。
孫彭春熟練地戴上。電影里Francesca和Robert的情話在耳邊飄過。
因為在沙發上,他顯得不好用力,孟心慧摸到他背上脖子上都是汗,心里漾出不一樣的情愫來。
孫彭春也有些累了,兩人如蝦米一般陳尸橫躺著,看電影里的人物掙扎。
“她為什么不下車?”孫彭春問。
“為什么不下車?很明顯,她放不下孩子和現在的丈夫。”
“她應該聽從自己的心。她這樣不會快樂的。”孫彭春道。
“她不下車,不會快樂。她下車跟Robert走了,她一樣也不會快樂的。”孟心慧懶懶道,“她忍心孩子和男人被別人指指點點地生活嗎?人言可畏。也許她余生都會被拋棄孩子和丈夫這件事情所纏繞。”
“她應該拋棄這種想法。掙脫婚姻道德的綁架,子女的束縛,世俗的偏見。人為自己而活,就容易多了。”孫彭春道。
“可為自己而活,談何容易。”
兩人都太累了,看著看著就睡了。
一會兒有點涼,孫彭春驚醒,給兩人抓了條薄毯蓋上,卻再也睡不著了。孟心慧的睡容非常安靜,祥和,像個無辜的孩子。
他起來下樓買了包煙。
******
“你怎么在我的家里抽煙?!”孟心慧對站在廚房吸煙的孫彭春叫道。
“你醒了?”孫彭春快速吐出口里的煙,問道。
孟心慧走近,抓過他的煙,要把它掐掉,又不知道掐在哪里。她突發奇想,“我可以試一下嗎?”
“你試試看。不要往喉嚨里咽,緩緩吐出來。”
孟心慧輕輕吸了一口,就被嗆到了,咳嗽個不停。
“什么玩意!”她順勢往廚房案臺上掐。“吸煙有害身體健康。你別再抽了!”
她看了眼那煙盒,盯著看了許久,只見上面畫著一只白鶴。
“云雀,這畫美,名也美,讓我想起了一個廣告。”
“什么廣告?”
“人生就像一場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沿途的風景和看風景的心情,”
“——利群”兩人異口同聲道。
兩人哈哈大笑。
“你在我這兒吃晚飯不?這次換我燒飯。”
“好啊。”
“呀,不夠兩個人的菜了,我們去路口的超市買點。”她打開冰箱,對著半空的冷藏室道。
“好啊。”孫彭春很高興。
孟心慧換了一身衣服。黑色的裙子,簡單的款式,襯得她的胸,她的腰,她的臀小小的,別有一番味道——小巧玲瓏的味道。
“好看嗎?”
“Fantastic.”
“謝謝!”
******
超市。
水果攤。
“心慧!我看著就是你,沒敢認。你這條裙子真好看。”
孟心慧很意外遇見王穎慧,應道,“謝謝。你怎么逛起超市了?”
“這邊商場都被我逛了個遍,還有什么意思啊。你這條裙子哪里買的?真不賴!”
“我老家一個小店買的,沒什么牌子。”
“咳——”孫彭春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覺得鼻子有點癢。
“哦,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鄰居兼好友,孫彭春。”孟心慧仿佛這時才想起孫彭春來,介紹彼此認識道,“這是我大學同學兼好友,王穎慧。”
“孫彭春,”王穎慧驚道,“鄰居?你就在這附近的小區嗎?你家老太太經常找我家老太太,說你不孝順,家大業大的,非得擠小公寓,在一個市里頭,一年到頭也不見你回去幾趟。我這耳朵都聽出繭來了。”
“我媽的嘴就這樣。”孫彭春不悅道。
“你們買在附近哪兒啊?我這小孩子上補習班,三天兩頭往這里跑。老頭子老太太愛住鄉下,我們哪里住的慣,索性在這附近買一套也跟孫彭春一樣搬出來住。”
“我們在銀桂花園。”孟心慧道。
“多少錢一平啊?”
“我買的時候3萬一平,二期現在不一定買的到這個價了,聽說要5、6萬了。”
“漲這么多?”
“市中心都往這邊移了,我買的時候還只是規劃呢。現在都落地了。今時不同往日了。”
“朱建明夸你了嗎?”王穎慧打趣道,“當年你挑中了這里,非得買這里,他還覺得太荒了呢!”
“我跟他分手了。”孟心慧坦言道。
王穎慧張著嘴巴,半天沒合上。
“見怪不怪了。這年代,分個手很正常。”孟心慧故作輕松道。
說到這個話題,孫彭春知趣地躲開了。
“那房子呢?”
“他不供了。首付他不打算要,我也不打算還他,就當分手費了。”
“那全過戶到你名下了?”
孟心慧愣了一下。
“他不打算要,他以后的老婆可說不準,既然不打算要,就干脆點過戶到你一個人名下了。省得將來說嘴,反壞了你的名聲。”
孟心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道,“這個橙子不錯,你帶點走。”
“這么便宜,肯定不新鮮。”
“怎么不新鮮了,便宜的一定不新鮮嗎?”
“一分錢一分貨。”孫彭春還在水果攤的另一邊,王穎慧朝孫彭春的方向努努嘴對孟心慧道,“喂,你跟他,什么情況?”
“哪有什么情況?我們就路上碰到了,一起買個菜,買點水果。能有什么情況!”
“那就好。我瞧著他看你眼神不正常。”
孟心慧笑出了聲。
“別笑!結婚第二個月他老婆就出國,說是留學,寒暑假也不回來,這一去還要呆兩年。他都快三十老幾了,沒得憋壞了。總之,你跟他在一起,小心一點。”
孟心慧心里發笑,“單身,有罪。”
“我是為你好。”王穎慧苦口婆心,“他人,心不壞,本事也不小,長得么也俊,家里條件本市也排得上號了,就是這腿...整個人陰的很,我站在這里,都能夠感受得到他的那股寒氣。”
“那是因為這里冷氣足,你又站在風口下。”孟心慧指指頭上的氣扇。她不忍孫彭春受指摘,故意走開,道,“我去撿些毛豆。”想著避開王穎慧,省得她說不好聽的話,讓孫彭春聽見,傷了他的心。
王穎慧又湊過去,她反正閑得無事,八卦道,“你說他這結婚,跟沒結婚,有啥兩樣。他們家老太太攔著非不讓媳婦走。他倒是看得開,一副氣定神閑。敢情,他是同性戀?”
孟心慧噗嗤一聲笑出來,“誰說的準呢?!”又一本正經小聲道,“你別說他了。難保他不會聽見。”
“他往這邊瞧呢。是在瞧你。”王穎慧回頭沖她笑,“你穿這身裙子這么好看,連我也舍不得移開眼!”
“別逗我了。”
“所以說,無胸的人天生是衣服架子。我穿就不好看了。”
孟心慧雙手叉腰,氣道,“你故意挖苦我!”
******
家里。
“孫彭春,你把橙子剝一個。”說著孟心慧遞給他一袋橙子和一把水果刀。
她把超市買的一些蔬菜、水果、牛奶放進冰箱,又淘了米做飯。
放好了飯,孟心慧拿了一袋毛豆和盆子走過來,遞給孫彭春,“這袋毛豆剝一下。”看見茶幾上的坑坑洼洼的果皮,“你會不會剝橙子啊!”
孫彭春舉著橙子果肉道,“不是剝好了?”
孟心慧拍他的手道,“臟死了!”
孫彭春看著手指里黃黃的,也覺得不自在。家里啥時候讓他剝過橙子啦。
“那毛豆怎么剝?”孫彭春好學地問道。
孟心慧熟練地示范了一下。
這時手機響了,她接起,“喂,媽。嗯,我在做飯。”
“做什么了?”
“嗯,飯,上面打算蒸毛豆,加點油,加點鹽,嗯,炒個西紅柿炒蛋,再,涼拌豆腐。”
“怎么都這么素!”
孟心慧從客廳往廚房走,“嗯,玉米燒排骨,還有煎兩條鯧魚,再把蝦在水里滾一滾...”
“一個人吃得完嗎?”
“兩個人。”
“還有誰?英芝嗎?”
“是孫彭春,他上次幫過我,趁周末我請他來家里吃飯。”
“是該請他吃個飯。”
孟心慧看著水槽里的蝦一蹦一跳的,道,“媽,我覺得他人不錯,你說我可以試試看嗎?”
“胡鬧!”
聽那邊氣急敗壞的樣子,孟心慧立刻改口道,“騙你的啦!”
“你還小,不著急結婚談戀愛,媽還想多留你兩年,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媽不逼你。”沈燕君的語氣也柔和了下來。
“知道啦。掛了。”
孟心慧掛了電話,回頭望了孫彭春一眼。
他沒有聽到吧?
總之,她此刻的心情五味雜陳。
3
吃過飯。外面果然淅淅瀝瀝下起了雨,而后越下越大,大雨磅礴。
兩人坐在飄窗上看著大雨撲在玻璃上,骨碌碌地流。車輛和行人匆匆。
“我喜歡大雨。外面的世界和里面的世界割裂開來。非常有感覺。”孟心慧拿了瓶酒,又端來兩只酒杯,遞給他一個,“喝一點嗎?聽雨、喝紅酒,聽上去就非常有味道。”
“好啊。”
孟心慧給他倒了一杯,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孫彭春抿了一口,“我剛聽到你跟你媽媽講電話了。”
“我跟她開玩笑的。”孟心慧解釋道,“我只是想在我媽催我找對象之前先將她一軍而已,沒有別的意思。對不起。”
孫彭春抿嘴一笑,“真希望是真的。”
孟心慧看著外面的雨,不說話。
“帶男朋友‘葛優’回老家,爸媽就不會催婚了。”孫彭春自嘲道。
“你知道我真的聽到我媽這么說的時候,我也不高興。我跟你道歉。”
孫彭春沒有說“沒關系”之類的話,而是問道,“你嫌棄我的腿嗎?”
“嫌棄?談不上吧,”孟心慧直言道,“畢竟你現在跟我的關系還沒到那個份上。嫌棄就好像你的腿也是我的一部分,比如說嫌棄我的出身。在這里,出身是我的,所以我嫌棄。”
孫彭春看著遠處的路邊,想象著大雨從排水溝里骨碌碌地涌去,奔赴地下。
“那我換個問法呢,”孫彭春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我的腿讓你不舒服嗎?”
“會有一點,”整個屋子沒有開燈,兩人就著外面的光線說話,孟心慧覺得黑暗的環境讓人更加坦誠,她能夠感受到他望著自己的黑色的幽深的眼睛,以及眼睛里深不見底的期待,她坦誠道,“不過我能夠克服。人生來就是兩只眼睛,兩只耳朵,一個鼻子,兩個鼻孔,一張嘴,兩只手臂,兩條腿。眼睛和思想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設定,如果出現不一樣的樣子,眼睛和思想會不習慣,也就會不舒服。我猜是這樣子。這不是你的問題。我覺得這是我的問題。”
孟心慧這樣子交心的談話,讓孫彭春有點莫名感動。他對著窗外的雨,若有所思。大雨在空中被風卷起來,飄出一個很纏綿的姿勢。
“你在想什么?”
“你的想法很善良。”孫彭春淡淡道。
“…”
“怎么不說話?”
“你剛才的話讓我有一點不舒服。”
“為什么?”
“你好像在說,‘你不理解我的痛苦!’”孟心慧抿了一口酒掩飾尷尬般笑道。
“你太敏感了。”
孟心慧撲過去抱他,輕輕地拍拍他,弱弱地說道,“這個時候,我就會覺得你的情緒包裹了我,就像是,你在溺水,我在岸上,我伸手想要拉你上來,你卻力氣大得把我往水里拉…”她把臉輕輕依偎在他脖間,“老實說,我害怕…這種感覺…”
“對不起…”
“擁抱,有沒有讓你好一點?擁抱,擁有非常神奇的魔力。”孟心慧輕輕地抬頭,坐回去。“維納斯沒有手臂,大家還是覺得她很美。你看,她的神色很自然。”
“那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沒有了手臂。如果她知道她沒有了手臂,她的眼眸也會蒙上一層陰影。”
“即使知道了,眼神也可以在堅毅之外多一點從容。我看過一部動畫片,叫《火烈鳥》。在火烈鳥的世界里,同性戀是常態,異性戀是異類,受到大多數人的歧視。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歧視少數人。這個世界,是由大多數人和少數人組成的,我們不應該只認同主流。換個角度想想,我們都可能是少數。站在我的角度,我只是剛好幸運地生在了一個認可肢體健全的世界里。這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我只是比較幸運而已。”
“嗯。”
“你看看你,長得不賴,人又聰明,家里條件又好,就是腿的問題。可是誰身上沒點毛病呢?只不過是你的是生理上的。你看建明,長得也還行,人也聰明,家里條件一般。你家里條件這么好,還想著從零開始,白手起家。他卻非得靠婚姻拼到你這邊的條件,才肯努力作為。難道不是病嗎?再說說我,我長得一般,腦子也一般,家里條件么,過得去,應該說,在我看來是不錯了的,我爸爸是三甲醫院的消化科主任,我媽媽是重點高中的英語系主任,他們都在各自的領域做到相對極致了,他們夫妻還恩愛,很重視對我的人格的培養,出身在這樣的家庭,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長大,作為他們的孩子,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但是你知道我的壓力嗎?我覺得我如果不在自己的領域做出點成績,我愧對他們的栽培。他們不逼我,我當然自己也會努力,可是這種無形的壓力一直壓著我,我父母的榜樣形象一直壓著我…我有時候都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我理解你的感受。我爸在他那一行做得很成功,他一直希望我繼承他的事業。他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很難在他的基礎上再有新的突破,所以我也會有你說的那種壓力,我才會在大學學了跟他那行完全無關的專業,我不想在縱向上跟他比較。”
“我也是。我當然知道我如果選爸爸的專業,我爸爸醫院的資源我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我如果選媽媽的專業,媽媽學校的資源也可以為我所用。可是,如果我是一個矮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會變得很可笑。”
“在橫向上,專業的不同,就會削弱這種可比性。”
“你跟我想到一塊去了!”孟心慧拍手道!
外面的雨看似小了一點,月亮朦朦朧朧地,掛在半空中,烏云半遮著。兩人的聲音在這樣的夜晚顯得很空靈。
“我只是想跟你說,肉眼看不見的心理疾病,在生活中也無處不在。只不過隱匿在人的心里,輕易不為人所知而已。”
“心理疾病,看心理醫生,總有辦法可以治愈。”
“我覺得你并不是需要安慰。”孟心慧聳聳肩道,“你只是需要有個人來一起承受。”
孫彭春不說話,他覺得孟心慧這句話說得非常好。
他只是需要有個人來陪著他一起承受。一起面對。
就像下午超市里發生的場景。他的殘缺不是他一個人的,也是她的。她自然地面對,他就能夠自然地面對。
他渴望著有人陪他一起面對。
在他的生命里,從來沒有這么一個人來跟他一起面對。
殘缺是“看得見的秘密”!
如果別人看到他的樣子沒有反應過來眼神停留,或者看見他的樣子故意拿開眼睛,又或者偷偷用余光去打量他的樣子,都讓他覺得“慚愧”。每當媽媽陪著他的時候,惡狠狠地瞪著此類人,他就更“慚愧”了!
但是孟心慧,他從來沒有被她“看見”過!在她的眼里,他跟其他正常人沒什么差別,他有時候甚至希望她在人群中能夠多看他一眼!
但是她的性格對朋友很熱絡,對不認識的人,多停留一秒,打一聲招呼都顯得多余。住在這里的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明明里里外外碰見過很多回,她卻好似不認識他。看他的眼神,偶爾透露著茫然。
“孫彭春,你喜歡我什么呢?我長得也不好看,身材也像你說的沒什么味道,我經常覺得自己很笨…”孟心慧好奇道,“你喜歡我什么呢,竟然想要對我負責?”
“你很聰明,聰明不是說反應有多么靈敏,當然這也是其中一個表現,但聰明也是需要努力磨煉的。你有你的興趣,你有你的熱愛。你可以把一個熱愛的片子反復看十幾遍,熟悉到臺詞脫口而出。這也是聰明的表現。”
“我反應真的很差。以前體育課學擊劍,我每次都課后做功課,跟上大家的。”
“嗯。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這是我的座右銘。”
“我更喜歡你仿佛與生俱來的憐憫心。在你的眼睛里,我感到自己是一個正常的人,完整的。你正視我。我從未從別人那里得到過這樣的感受。我爸媽那里也從來沒有過。”說著,眼神閃過一絲痛苦,“我媽常說,如果我的兒子腿好好的,誰也比不上…可是你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你如果腿好好的,確實誰也比不上。”
“那我不好呢?”
“那也很優秀啊,也沒幾個人可以比得上!”
不等孟心慧話音落地,孫彭春已經吻上她的話。葡萄酒的味道在舌尖齒間彌漫,這個吻熱情似火,孟心慧呼了聲痛。
孫彭春放開她,激情還未從臉上消退,“所以,我喜歡你…你知道我無所謂我媽給我找的對象。她要找門當戶對的,能夠跟我們家門當戶對的人家的小孩。要不父母真心疼愛不會嫁給我這樣的,瞧不上我;要不被父母寵壞的小孩,性格驕縱,自以為是,我瞧不上;見得多了,也不想見了。方文靜長得算好看的,身材也好,功課很好,說話也好聽,我就想算了。雖然我知道她的笑話,有一天也會變成我的笑話,我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她怎么了?什么笑話?”孟心慧不明白道。
“她媽媽在外面有人,大家一直搞不清楚她是不是她爸爸親生的。她爸爸把外面那個人送進了牢里,那個人沒過多久在牢里生病死了,她媽媽隨后也自殺了。她爸爸后來又娶了一個,生了個兒子。方文靜在那種環境下長大,我想象不出來她會是個健康的孩子。”
“那時候她幾歲啊?”
“聽說,大概六七歲吧。”
“怪可憐的。”孟心慧嘆道,“可是你既然覺得不好,怎么還跟她結婚呢?”
“是啊,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決策!”
孟心慧笑道,“這輩子還長著呢!”
“我點頭之后,方伯伯獅子大開口,我爸還花了不少錢…不過正是因為我結婚了,你才找的我,我又覺得我爸在方文靜身上花的那些錢,一點也不虧!”孫彭春嬉皮笑臉道。
“你剛還說方文靜好看呢,說話又溫柔,身材棒,功課佳...”孟心慧佯裝吃醋道。
“人好看不好看,不在于五官。而在于表情。你笑起來,皺眉,惱起來的樣子…”孫彭春大方地贊道,“很可愛。方文靜的美就像瓷器一樣,更具體點,像汝窯一樣,有一種破碎感,彩云易散好物易折的感覺。你的美就像是《泉》那副油畫,有一種磅礴的活力,童稚、無邪…”
孟心慧在腦中搜索著《泉》這副油畫,但是她想不起來具體的畫面,只覺得泉水叮咚,非常靈動。她很是喜歡他的描述。
“性當然是生活的必需品。就像你說的有愛的性不比金錢交易得來的性更有味道嗎?當然!即使你不愛我,只有我單方面愛戀你,我也是快樂的!”
“你把我夸得太好了,”孟心慧道,“謝謝。我笑納了。那你說我有什么不好呢?”
“...”
孟心慧央求道,“我不好的地方你告訴我,我可以改啊。這樣我就可以變成更好的人了。”
“你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了。”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我是說,你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了。”
“哦!”孟心慧拍手贊同道,“我真的是個很在乎別人看法的人,我覺得我有點受我媽媽的影響,我也很愛面子。怎么辦?我覺得你太了解我了。可是我對你的了解很表面。我好像又一點都不了解你。”
“你可以慢慢了解。”
孟心慧搖頭道,“對不起。孫彭春,我跟你道歉。我可能…我爸媽可能管我太嚴了,我這段時間有點反叛。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做的事,我不敢想象他們會怎么瞧我。我跟一個結了婚的人纏在一起,他們肯定很難過。就算方文靜跟你感情淡漠,也不是我可以跟你糾纏的理由。我自己這一關也過不了。”
“如果我離婚呢?”孫彭春用頭抵著她的腦袋。“如果我離婚呢?”
“離婚?”孟心慧躲開他的摸頭殺,拒絕道,“如果你們離婚了,我們要是彼此都覺得不合適,或者有一方覺得不合適,我們最終沒能在一起,這個代價會不會有點大?”
孫彭春哈哈大笑,道,“在‘跟方文靜離婚’,和‘跟孟心慧在一起的機會’之間,那我果斷選擇后者!你不要反悔,我明天就去跟她離婚!”
孫彭春笑起來就像個孩子,孟心慧有那么一絲心疼。
“這個紅酒瓶,可以送給我嗎?”
孟心慧挑眉道,“你應該喝過很多紅酒吧。這個紅酒,會不會有點澀?”
“青澀,不就是青春的味道嗎?!”孫彭春笑著擁她道,“我回頭從家里拿瓶好點的紅酒,我們一起再嘗嘗味道。”
“好啊。”
“晚上睡我那兒好嗎?”孫彭春試探著問。
孟心慧搖頭,“我們不要繼續了。”
“別推開我,心慧…”
聽到孫彭春叫自己的名字,孟心慧總有一股麻麻的感覺,從耳朵一直到心里。她不想一個人。但是人太多的話,她心里總是空落落的。即使身處熱鬧之中,卻依然在熱鬧之外。跟孫彭春在一起是最舒服的,不知道他的過去,不干涉他的未來,活在當下。可以一起吃西瓜,一起喝紅酒,一起上床,一起說心里的秘密。她感覺得到孫彭春這個人是“無害”的。雖然她不清楚她的感覺從何而來。
他如果是沼澤,她想要被纏住,沉下去,借他躲避世外的一切。
“那我洗完澡再過來。我們躺著再說說話好嗎?”
孟心慧沒有拒絕,點了點頭。又問,“你喝了酒,有沒有事,要不要幫忙?”
“問題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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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過了?”孟心慧對頂著一頭濕漉漉頭發的孫彭春問道。
“嗯。”
孟心慧拉開被子下床,邊往洗手間走邊問,“怎么不把頭發吹干?”
“哦,想著快點見到你!”
“貧嘴!”
孟心慧從洗手間拿了吹風機,插了電,坐在床沿,替他吹頭發。
“這真像家的感覺。”
孫彭春笑瞇瞇地低著頭,任孟心慧像摸狗一樣摸他的頭給他吹頭發。
他想,這就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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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
“孫彭春,”孫彭春迷迷糊糊地還在睡覺,睜開眼見孟心慧趴在床頭對他道,“我上班快遲到了,家里沒做早飯,你醒了下樓買點吃,別餓肚子,對身體不好。”他伸手抱了抱她,就勢吮了她一口,“好香!”
“你混蛋!大夏天的!”
“成年人的世界里,性是很正常的事情。愛你。”
孟心慧愣了一下。可以性,但愛?
“說你也是,有這么難嗎?”
孟心慧輕輕一笑,道,“別對我用情太深。我...我們...我不想你受傷。”她又補充道,“這是真心的。”
“你上班要遲到了。”孫彭春提醒道。
孟心慧回過神,匆匆忙忙背上背包出門了。
在坐地鐵的時候,孟心慧呆呆地看著窗上印出的自己。對面的人提醒她有位置,她一抬頭,發現坐過了站。
出了站,去對面坐返程等車時,孟心慧不禁苦惱自己為什么又招惹了孫彭春。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但是連戀愛都不想談的性,又是什么呢?!她覺得自己比流氓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