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0｜喬的私人畫廊

陽光透過落地窗斜切進來，在棠的亞麻裙上烙下細密的窗格暗紋。她站在自己的畫作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畫框邊緣——鋁合金材質，價格抵得上她平時用的三個畫架。

“滿意這個裝裱嗎？“喬的聲音從身后浮起。他今天穿了深灰色三件套，袖口鉑金袖扣隨著動作忽明忽暗，像某種無聲的計量器。

棠轉身時，喬正端著兩杯咖啡走來。遞給她那杯的杯柄朝右——是她慣用的持握角度，但杯沿多了一圈陌生的金邊，在光下泛著蜂蜜般的色澤。

“藍山莊園的私藏豆?！皢滔葸M對面的皮椅里，交疊的雙腿剪開一道陰影，“去年產量不到兩百磅?！?/p>

11:15｜畫廊露臺茶座

羊皮紙文件滑到棠面前，觸感讓她想起小滿素描本的封皮。《機械心臟》市場評估報告》的燙金標題下，密密麻麻的折線圖與“藏家偏好指數““投資回報率“等術語糾纏成一片荊棘叢。

“比預期更有潛力?！皢掏蝗粌A身，琥珀香氛裹著壓迫感漫過來，“現在有些畫廊專炒新人價格，等韭菜進場就抽梯子——“他指甲修剪得體的食指輕叩“建議售價“欄，“不過你有我護航。“

那個數字后面的零像串膨脹的泡沫，足夠覆蓋婆婆半年的康復治療費。

“下個月蘇富比新興藝術家聯展。“燙金邀請函壓著她名字的凸紋，喬的尾音微微上揚，“三個電話才搶到的位置。“

風掠過棠的裙擺，露臺下喬的賓利正在反光，司機擦拭車標的動作像某種儀式。

“小滿下個月要入學了?！疤耐蝗徽f。空氣凝滯了一秒，欄桿上的麻雀振翅飛走。

喬的笑容出現一道細小的裂隙?！疤?，“他嘆氣時西裝馬甲繃出褶皺，“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機會？“

她想起早晨日歷上那個蠟筆畫的紅圈，小滿踮腳標注的“家長開放日“三個字歪歪扭扭卻亮得刺眼。

“我的畫還沒準備好。“棠推開邀請函，玻璃桌面發出冰裂般的脆響。

鋼筆墜地的聲音從身后追來時，棠已經穿過大半個展廳。在推門的瞬間，她余光突然捕捉到轉角處的一幅畫——靛青與鈦白在亞麻布上翻滾碰撞，卻用極細的筆勾出工筆畫般的柳枝輪廓。那是丹早期的《春汛》，尚未沾染她后來那些炫目的金屬顏料。聚光燈下，她看清柳枝間藏著的雀鳥：翅膀用刮刀拖出羽毛紋理，每片羽梢都綴著一點普魯士藍——正是她研究生時代最癡迷的技法。

數年前美院天臺的記憶突然復活。丹捏著刮刀說“死物也能長出骨頭“時，她曾以為那不過是年輕時的狂言。此刻畫中雀鳥的藍翅在光影中顫動，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顏料堆積的河流。

門外陽光轟然傾瀉，棠按住翻飛的裙擺，第一次聽見自己心跳如此清晰。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