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裹挾著槐花香氣掠過朱漆回廊，十六歲的莊沐清立在銅鏡前，指尖輕輕撫過鬢邊的珍珠流蘇。銅鏡里映出她素白的中衣，領口繡著纏枝蓮紋，是母親昨夜親手綴上的。

“阿娘，真的要戴這個嗎？”莊沐清望著妝奩里那支赤金累絲鳳釵，鳳喙處銜著的東珠沉甸甸的，壓得她手腕微微發顫。

母親（葉嵐）笑著接過鳳釵，鬢邊銀絲在晨光里一閃：“這是你祖母傳給我的及笄禮簪，如今該傳給你了。你父親雖遠在邊關，但他臨走前特意囑托，要給我的沐清辦一場最體面的及笄禮。”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十歲的妹妹莊柯秋舉著一束新摘的芍藥闖進來：“姐姐快看！這花兒配你的新衣裳肯定好看！”她的襦裙沾滿草屑，發間還別著朵歪歪扭扭的野花。

母親（葉嵐）嗔怪地輕點莊柯秋額頭：“瞧瞧你，又跑去翻墻摘花了。快過來幫姐姐整理裙擺。”

莊沐清任由母親將鳳釵插入發髻，又接過妹妹遞來的芍藥，插在鬢邊。銅鏡里的少女褪去了稚氣，眉間添了幾分端莊。忽聽得前院傳來喧鬧聲，管家來報賓客已至。

及笄禮在祠堂舉行，莊沐清跪在蒲團上，看著母親點燃香燭。青煙裊裊中，她想起父親離家那日，她也是這般跪在祠堂，聽父親說“待沐清及笄，為父定當歸來”。如今父親的畫像就懸在供桌上方，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

“一拜天地。”贊禮官的聲音響起。莊沐清隨著母親的動作緩緩叩首，心中默默祈禱戰事平息，父親早日歸來。

“二拜高堂。”莊沐清望著母親鬢角的白發，眼眶微熱。父親去邊關后母親獨自撐起莊家，教她讀書習禮，比尋常人家的父母更嚴厲，也更溫柔。

“三加吉服。”繡著云霞紋的深衣披在肩頭，莊沐清站起身，瞥見妹妹躲在母親身后，亮晶晶的眼睛里滿是羨慕。她朝妹妹眨眨眼，惹得莊柯秋捂嘴偷笑。

禮成時，日頭已西斜。賓客散去后，莊沐清帶著妹妹在后花園散步。晚風拂過湖面，送來陣陣荷香。莊柯秋突然拉住她的袖子：“姐姐，等我及笄時，你會像阿娘一樣，給我插鳳釵嗎？”

莊沐清將妹妹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后：“會的，到時候我還要教你寫最好看的簪花小楷，就像阿娘教我那樣。”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莊沐清準備轉身回房，身后，妹妹莊柯秋拉拉她的手：“阿姐，我們去河邊放燈吧，我想阿父和兄長了，說不定父親和兄長能看到……”

“好，那你先去拿花燈，我去換身衣服”莊沐清摸了摸莊柯秋說。聽了莊沐清的話莊柯秋一蹦一跳地找花燈去了。

及笄禮的余韻尚未消散，鎏金步搖在妝奩中泛著冷光。莊沐清望著銅鏡里額間的花鈿，指尖輕輕摩挲著新換的鴉青襦裙，忽然聽見前廳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姑娘！宮中來人了！”丫鬟辭憂臉色煞白，“說是…說是老爺和大少爺…”

莊沐清起身時發間的珍珠流蘇輕晃，她按住劇烈跳動的太陽穴，穿過雕花木廊。

前院已擠滿了侍衛，玄色蟒袍的太監展開明黃卷軸，：“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北大將軍莊泰秦、驃騎將軍莊凌鶴勾結北狄，意圖謀反。念其曾立戰功，著即抄沒家產，削除官籍。欽此！”宣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刺破死寂，廊下銅鈴叮當作響。

宣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在空蕩的廳堂回蕩。十歲的妹妹莊柯秋突然撲進她懷里，花燈掉在旁，細綢襦裙上的金線繡著的并蒂蓮硌得她生疼。“阿姐，父親和大哥不會叛國的？對吧！”

“柯秋”莊沐清低聲打斷妹妹，目光落在圣旨末尾朱砂御印上，“先收拾東西。”

天空如同打翻的墨水，侯府上下已被翻得七零八落。莊沐清在書房找到父親的兵書，書頁間夾著半片枯黃寄來的。她將兵書塞進包袱時，聽見母親在正廳與管家說話：“遣散奴仆把身契還給他們，多給銀錢……”

“母親，我們去外祖母家嗎？”收拾完衣物，柯秋怯生生地問。

莊沐清替妹妹挽好松散的雙髻，觸到她冰涼的耳垂。母親輕嘆一聲：“回你外祖母家，只是……”話音未落，院外傳來馬車轱轆聲。

兩輛陳舊的騾車，車轅上的銅飾都生了綠銹，趕車的是兩個佝僂的老仆。“母親咱們上去嗎？”莊沐清轉過頭去問母親，母親攥著帕子的手微微發抖，可那又能怎么辦，自己一個女子帶著兩個女孩能去往何處？“咱們先上車”

馬車晃晃悠悠駛離侯府，莊沐清掀開簾子回望。夜色將“鎮北侯府”的匾額看不清，檐角的銅鈴在風中發出寂寥的聲響。她摸向袖中藏著的半片胡楊葉，突然想起信中寫著：“吾兒長成，當如北疆白楊，風雨不折。”

家的馬車停在朱漆大門前。云卿扶著母親下車，看見舅舅葉齊宣倚在門廊上，手中翡翠扳指泛著光。

舅母宋海棠不知何時來了：“府中孩兒都睡了，姐姐不妨從側門進，那門離偏院也近些”。“有勞妹妹了”，母親笑了笑。

葉府偏院的銅鎖扣上時，莊沐清聽見舅母尖刻的笑聲從垂花門外傳來：“不過是落毛鳳凰，還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母親挺直脊背踏入門檻，發間銀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莊沐清輕輕捂住莊柯秋的雙耳。莊柯秋拽著姐姐問：“姐姐，我們真的要住在舅舅家嗎？”聲音帶著不安。

莊沐清望著月亮，輕聲道：“不會太久。父親和大哥的清白，總要有人去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