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那幾戶人家早在兩年前便已搬離了?!鞭o憂輕聲說著,語氣里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嘆息,聲音像是一陣微風拂過湖面,輕得幾乎聽不見。
莊沐清將送到嘴邊的茶杯微微一頓,指尖停在杯沿上,聲音帶著一絲隱約的波動:“都搬走了?”她的語氣似是在確認,又像是喃喃自語,指腹緩緩摩挲著杯沿,眼神掠過一抹深邃而復雜的神色。
“兩年前……”思緒如一縷幽煙,悄然飄回到那個槐花紛飛的暮春時節(jié)。
父親被判罪的消息如晴天霹靂般傳來,家中頓時陷入了一場翻天覆地的動蕩。母親強忍著心底的悲痛,帶著她和年幼的妹妹匆匆返回了娘家。然而,迎接她們的卻是舅舅冷若寒霜的目光,還有舅母口中夾槍帶棒、字字如針的嘲諷,每一聲都如刀刃般刺進耳膜,扎入心底。
“娘子,娘子!”看著莊沐清怔然出神的模樣,辭憂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在她眼前晃了晃。
莊沐清回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唇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沒事。”她的聲音如同一縷輕煙,在空氣里消散開去,那雙原本泛著迷茫的眼睛,此刻已然恢復了清明,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恍惚不過是一場幻覺,未曾留下任何痕跡。
“可有誰知道,他們都去了什么地方?”莊沐清輕抿了一口茶,目光悠遠而深沉,仿佛將疑惑揉進了那一縷裊裊升騰的茶霧中。
辭憂輕輕搖了搖頭,睫毛低垂,微微顫動,仿佛千言萬語都被壓在了心底,化作了一聲無聲的嘆息。
“阿姐!辭憂姐姐!”莊柯秋握著一束臘梅花,神色慌張地沖了進來,氣息微微急促。
“正廳里那些紅綢包著的禮盒,是董家送來的?是給阿姐你的嗎?”她的聲音夾雜著急切與不安,手中的臘梅花微微顫抖,似乎也被她情緒的漣漪所感染。
莊沐清從莊柯秋手中接過那枝臘梅,指尖輕觸花瓣上的細膩紋理,然后將其遞到辭憂面前?!斑@是董家管事剛剛送來的,”
她淡淡開口,目光低垂,似有深意,“舅舅特意囑咐我近來要安分些。他還提到,董家三公子年少有為,前程似錦,不可限量?!痹捯粑绰?,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淺笑。
“董家三公子——阿姐,你竟然沒聽說過他?”莊柯秋左右張望了一番,壓低聲音,湊到莊沐清耳邊,神秘兮兮地說,“他可是個克妻的主兒!”
辭憂將插好的臘梅放在石桌上,莊沐清指尖在花瓣上輕輕一捻:“克妻?”她看向莊柯秋,語氣聽不出喜怒,“既然他能克妻,那我便讓他自己先嘗嘗,渾身滾燙、分不清晝夜的滋味?!?/p>
柯秋手里的花枝“啪”地折了半寸,驚得臉色有些發(fā)白:“阿姐,你要……給董三公子下毒?”
“傻妹妹,那怎么能叫下毒呢?頂多算下藥。”莊沐清拿起茶盞卻沒喝,目光落在裊裊升起的熱氣上,“舅舅收了董家的聘禮訂金,這門婚事怕是推不掉了??晌胰粽婕捱^去,不是被他克死,就是被董家當玩意兒磋磨。董家想娶我,不過是覺得我是罪臣之女,翻不了天,可他們忘了,父親當年在沙場拼殺時,教我們的第一課就是——別任人拿捏?!?/p>
她看向辭憂,語氣平靜得近乎淡漠:“去東市百草堂,買三錢麻黃,就說下人風寒。再去西頭回春堂,稱兩錢干姜,說是燉肉用。分兩家買,別讓人看出關聯(lián)?!?/p>
辭憂心頭一震——麻黃配干姜,都是大熱之物,尋常風寒用個幾分便夠,這般劑量混在一起給人灌下去,足以讓人燒得昏天暗地,雖不至于要了性命,卻能折騰得半條命都沒了。辭憂不敢多問,只低眉應道:“是?!?/p>
莊柯秋攥著斷了的花枝,指尖泛白:“阿姐,這太冒險了……”
“冒險也比送命強?!鼻f沐清打斷她,指尖在桌案上輕輕敲著,“麻黃是治風寒的,干姜是調(diào)味的,分開看都是尋常物事。再說董家那樣的人家,三公子病了只會請?zhí)t(yī),誰會想到是有人敢下藥?頂多當他是積怨成疾,或是……沖撞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說到這里,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對了,等會兒再去城郊找那位玄通道長。告訴他,我出一百兩銀子,讓他在董家三公子病倒后‘恰巧’被董家人請到府里去看風水?!?/p>
莊柯秋眼睛瞪得溜圓:“阿姐不會要讓道長說些什么吧?”
“讓他說我克夫。”莊沐清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狠勁,“玄通道長要裝得高深些,說我命盤里帶孤煞,先克父,再克夫,若董家執(zhí)意娶我,恐有血光之災。董家本就信這些,加上三公子恰好病倒,由不得他們不信?!?/p>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窗外飄落的雪花,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嘲:“我父親已經(jīng)被冠上通敵的罪名,我這個‘克父’的名頭,倒也不算冤枉。正好讓董家掂量掂量,是要一個能克死丈夫的罪臣之女,還是趁早退了這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