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尚書葉齊宣聞訊趕來時,正撞見宋海棠在偏院門口氣得打轉,臉色青白交加。他皺了皺眉,沉聲道:“慌什么?董家管家在哪?”
“在正廳等著呢!”宋海棠聲音發顫,指著莊沐清的院子,“都是這丫頭搞的鬼!董家現在一口咬定她是天煞孤星,說什么也要退婚,這不是打咱們葉家的臉嗎?”
董府管家在正廳坐得如坐針氈,見葉齊宣進來,忙不迭地起身,將退婚文書雙手奉上,臉上堆著小心翼翼的笑:“葉大人,實在是情非得已。我家公子這病來得蹊蹺,道士說了,與莊姑娘命格相沖,若是再強湊一處,怕是要出人命啊。
葉齊宣捏著文書,指尖泛白。他盯著管家半晌,忽然冷笑:“董閣老縱橫官場幾十年,竟信起江湖術士的鬼話?
“不是不信大人,”管家哭喪著臉,“實在是公子燒得滿嘴胡話,一會兒喊‘水鬼纏身’,一會兒叫‘煞氣索命’,府里的大夫都束手無策……
“燒得重,就請大夫治?!比~齊宣放下文書,語氣平淡,“拿退婚文書來堵我,是覺得我葉家好欺負?
他心里打得算盤清楚——董家雖勢大,但莊沐清這門親事關乎葉府與董閣老的制衡,如今董家急著退婚,分明是有把柄捏在手里,他若松了口,反倒顯得葉府底氣不足。
宋海棠在屏風后聽得著急,忍不住掀了簾子出來:“老爺!董家都把‘天煞孤星’的話傳遍京城了,再拖著,曉微的名聲都要被連累了!”
“婦人之見!”葉齊宣瞪她一眼,“女子名聲值幾兩銀子?董閣老在朝堂上壓我一頭這么多年,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你讓我就這么放他走?”
宋海棠被噎得說不出話,狠狠剜了眼地上的管家,轉身回了后堂。
偏院這邊,云霽正把聽來的消息學給莊沐清聽:“娘子,舅老爺說什么也不肯退婚,還說要拿這事拿捏董家呢。””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前幾日公主那邊的話傳過來后,舅媽就把院子角門的鎖換了,說是‘免得你再出去惹是非’,如今連買菜的婆子都繞著咱們院走,這哪是禁足,分明是把您困在這兒了。
莊沐清正在給草藥分類,聞言只是“嗯”了一聲。她早料到葉齊宣會這樣——此人精于算計,從不做虧本買賣,董家越是急,他越要端著。至于這形同囚禁的禁足,不過是葉府權衡利弊后,給她套上的又一道枷鎖罷了。
三更梆子響過,葉府各院的燈都熄了,唯有偏院還亮著一盞油燈。莊沐清正借著燈光核對藥材賬目,忽然聽見院墻外傳來極輕的“嗒”聲,像是石子落在泥地上。
她抬眼示意辭憂留意,自己則放下賬本,悄步走到門邊。隔著門縫望出去,只見月光下立著個穿短打的漢子,身形挺拔,正是閆蕭晏身邊那個總繃著臉的親衛。
親衛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無人后,從懷里摸出個墨色錦盒。他手腕輕旋,錦盒便貼著墻皮飛入院中,“啪”地落在葡萄架下的陰影里。做完這一切,他沒片刻停留,轉身融入巷口的黑暗,腳步聲輕得像貓。
莊沐清等了兩盞茶的功夫,確定再無動靜,才推門出去。葡萄架下的錦盒沾了些泥土,盒面是普通的暗紋,看著倒像是軍營里裝傷藥的物件。
回到屋中,云霽忍不住湊過來:“娘子,這里面會不會是……”
“打開看看便知?!鼻f沐清解開搭扣,里面鋪著層厚棉絮,棉絮上卻空無一物,只墊著張泛黃的油紙。
辭憂失望地“噫”了一聲:“搞這么神秘,就一張破紙?”
莊沐清將油紙展開,借著燈光細看。紙是粗麻做的,邊緣磨得發毛,還沾著點黑灰,像是從灶膛邊撿來的。她指尖劃過紙面,忽然頓住——右下角有塊淡紅印記,不細看只當是污漬。
“這是什么?”云霽湊近了看。
莊沐清把紙舉到燈前,那淡紅印記漸漸顯露出形狀:半朵梅花,花瓣邊緣有些模糊,花心的蕊卻還清晰。她心頭猛地一跳——母親生前最愛用胭脂拓梅花,金簪的簪頭正是這模樣。
“是拓印的梅花。”她低聲道,指尖輕輕按在印記上,胭脂的淡香似乎還殘留在紙上。
辭憂沒明白:“將軍的人送張拓花紙來做什么?”
莊沐清將棉絮整個從錦盒中取出,才發現盒底還壓著張更小的紙片,紙質光滑,是軍營里常用的麻紙,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跡勁挺:“三日后巳時,望湖樓三樓靠窗雅間。
望湖樓是京中有名的酒樓,臨著護城湖,三樓雅間視野開闊,既能看清樓下往來行人,又不易被人偷聽。選在這種地方見面,顯然是為了避開耳目,卻又不想顯得太過隱秘——畢竟兩人身份敏感,太過僻靜反倒引人懷疑。
她捏著這張短箋,眉頭微蹙。拓印的梅花是憑證,這短箋便是邀約。只是如今院門緊鎖,連踏出偏院都難如登天,這邀約,她又該如何赴約?
“是證物?!鼻f沐清將油紙折好,放進錦盒鎖起。
云霽還是不解:“那直接把簪子還回來便是,何必繞這彎子?”
“軍餉案還沒結?!鼻f沐清把錦盒塞進妝匣最底層,“所有涉案物件都要入卷宗,他是將軍,不能私動證物。”這張紙,是他能給的最大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