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巳時,望湖樓三樓靠窗雅間。
護城湖的水汽漫進窗欞,帶著些微涼意。莊沐清將半開的窗推得更敞些,樓下往來的馬車、挑著貨擔的小販、依偎而行的男女,都成了眼底流動的景。
她指尖輕叩著桌面,青瓷杯里的雨前龍井已涼透,碧色的茶湯映著她素凈的側臉,倒比窗外的湖光更顯沉靜。今日來此,只為一件事:取回母親的那支金釵。
門被推開時,帶著一陣淡淡的松木香。閆蕭晏走進來,玄色常服的領口系得一絲不茍,袖口的銀線暗紋在光下冷冽如霜。他沒多余的寒暄,將一個紫檀木匣放在桌中央,推到莊沐清面前,聲音沒什么起伏:“莊姑娘?!?/p>
莊沐清的指尖終于動了動,落在木匣的鎖扣上。冰涼的觸感讓她心頭一緊,卻沒立刻打開,只是抬眸看他,眼底的警惕像未出鞘的刀:“將軍肯還我簪子?”
閆蕭晏在她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動作從容卻帶著疏離:“簪子是私物,軍餉案雖未結,暫由你保管也可。”他垂眸抿了口茶,杯沿的水漬在他指尖留下淺淺的痕,“只是這簪子的鎏金里,摻了北疆寒鐵。”
莊沐清的呼吸微滯。她當然知道,那是父親特意讓工匠加的記號,寒鐵遇水汽會泛出暗紋,是北疆軍戶的老法子。她沉默著打開木匣,赤金累絲鳳釵躺在絨布上,鳳喙的東珠蒙著層薄灰,卻依舊瑩潤——是母親的那支沒錯。
她用指尖輕輕擦去簪身的灰,寒鐵暗紋在光下若隱若現,像父親留在這世上的最后一聲嘆息?!爸x將軍?!彼龑Ⅳ⒆有⌒拇нM袖中,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閆蕭晏看著她的動作,指尖在桌案上輕叩,聲音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前幾日查軍餉案舊檔,見著份卷宗,提過令尊入獄前,曾托人送過一封畫著梅花的信。”他抬眸,目光與她相撞,冷冽如冰,“信沒送到,姑娘不好奇內容?”
莊沐清的心猛地一沉。怎么會不好奇?那是父親蒙冤前的最后痕跡,是莊家滿門血債的可能線索??伤D頭看向窗外,護城湖的畫舫正緩緩劃過,艙內傳來隱約的笑語,那安穩的畫面像根針,刺得她眼眶發酸。
她收回目光,語氣冷得像結了冰:“不好奇?!?/p>
閆蕭晏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沒再追問,只端起茶杯,茶盞與桌案相碰,發出清脆的響。
“父親已死,兄長暴斃,莊家就剩我和柯秋?!鼻f沐清站起身,理了理素色的裙擺,“將軍位高權重,或許覺得真相比天大,可對我來說,”她頓了頓,眼底翻涌的情緒盡數壓下,只剩一片死寂的平靜,“能帶著妹妹平平安安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p>
雅間里徹底安靜下來,只有風卷著花瓣撞在窗欞上,發出細碎的響。閆蕭晏看著她挺直的背影,那背影里藏著的倔強與脆弱,像被寒鐵包裹的火焰,明明滅滅,卻不肯燎原。
他沒再說話,只是將桌上的冷茶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漫過舌尖。
莊沐清沒再停留,轉身掀簾離去。裙擺掃過門檻的瞬間,她聽見身后傳來茶盞放下的輕響,卻沒回頭。袖中的鳳釵硌著腕骨,像母親的手在輕輕按著她的脈——活下去,帶著柯秋好好活下去,比翻案更重要。
雅間里,閆蕭晏獨自坐著,目光落在空蕩的對面座位上,指尖的寒意遲遲未散。他從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上面畫著半朵潦草的梅花,花瓣邊緣洇著淡淡的血跡——是他從廢太子舊府搜出來的,一直沒找到機會給她。
他將紙重新折好,藏進懷袖,起身離去。
回廊的風掀起他的衣袍,帶著望湖樓的茶香,卻吹不散眉宇間的冷冽。有些話,點到即止;有些路,終究要她自己選。
他是將軍,不是菩薩,能還她簪子,卻給不了她想要的安穩——這世道,本就沒有輕易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