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哼著小曲走到泉邊,指尖剛搭上衣帶,忽地僵住——
泉水中央,竟坐著個人!
月光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輪廓,那人半身浸在霧靄般的水汽中,雙眸輕闔,銀色的半邊面具在月色下泛著冷光。
——夜凜?!
莫昔倒吸一口涼氣,轉身就要逃離,卻聽身后「嘩啦」一聲水響!
“什么人?“
冰冷的五指如鐵鉗般掐住她的后頸,猛地將她拽了回去。莫昔踉蹌著跌入一個濕漉漉的懷抱,咽喉被死死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徒勞地拍打著他的手臂,從齒縫間擠出幾聲破碎的嗚咽。
夜凜一個旋身將她抵在岸邊巨石上,低頭審視著眼前的女子——
月光下,她未施粉黛的臉龐純凈如雪,杏眸因窒息而泛著水光,長睫輕顫時似蝶翼振翅。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有幾縷黏在微微泛紅的頰邊,襯得肌膚如玉般剔透,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化開。
即便是見慣美人的夜凜,此刻也不由怔了一瞬。
“為何出現在藥王谷?“他眸色驟冷,指腹摩挲著她脆弱的喉骨,“誰派你來的“
莫昔被他掐得面頰漲紅,拼命指著自己的嘴示意無法說話。夜凜冷哼一聲,稍稍松了力道。
“咳咳……夜教主!“她立刻用沙啞的老嫗聲線怒道,“你是要掐死老身嗎?!“
夜凜瞳孔猛地收縮:「莫昔?!」
“不然呢?!“她一把拍開他的手,揉著生疼的脖子怒目而視,“你以為藥王谷是誰都能進來的?我要是死了,看誰給你救那個活死人!“
她越說越氣,一腳踢起水花濺在他身上:「還有——這是老身的溫泉!你泡之前問過我沒有?!」
夜凜望著眼前氣鼓鼓的女子,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
“誤會神醫,實在抱歉?!八龡l斯理地理了理濕透的袖口,“方才閑來無事在谷中散步,忽覺此地有溫熱氣息,便循跡而來……“
莫昔瞪了他一眼,剛要反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罷了!你可知道,泡這溫泉若是配上桃花釀,那才叫一絕!」
她怒氣來得快去得更快,赤著腳噠噠地跑到溫泉邊那株老桃樹下,蹲下身就開始刨土。夜凜緩步跟過去,月光描摹著她專注的側臉——鼻尖沾了泥灰也渾然不覺,發梢隨著動作一晃一晃,像個挖到寶藏的孩子。
——哪有半點「老前輩」的樣子?
“喏,給你!“
她興沖沖地塞來一個沾著泥土的酒瓶,自己那瓶已經迫不及待地灌了幾大口。酒液順著唇角滑落,她隨意用手背一抹。夜凜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見她足尖一點,整個人如燕般輕盈掠上枝頭——
那身法,那起落的姿態……
夜凜盯著樹上晃動的身影,眸色漸深。心里想著這女子到底還有多少身份。
眉梢微挑,足尖輕點,衣袂翻飛間已穩穩落在她身旁的枝頭。
樹梢輕晃,驚起幾只棲息的夜鶯。兩人并肩而坐,衣擺垂落,在風中輕輕糾纏。莫昔晃了晃酒瓶,仰頭灌下一大口,喉間發出滿足的喟嘆。
「你知道嗎?」她屈起膝蓋,指尖點了點遠處籠罩在月色下的山谷,「這里的視野是整個藥王谷最好的。小時候被師父罰抄醫書,我就偷偷溜到這兒,一邊喝酒一邊看云。」
夜凜側眸看她,月光描摹著她微醺的側臉,鼻尖還沾著一點方才刨土時蹭上的泥灰,顯得格外鮮活。
「小小年紀就偷喝酒?」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語氣里帶著一絲罕見的調侃。
「這可不是普通的酒!」莫昔不服氣地瞪他一眼,伸手「?!沟嘏隽讼滤木破浚笌煾柑刂频奶一ㄡ?,藥性溫和,習武之人喝了能疏通經脈。」
夜凜低笑一聲,仰頭飲盡最后一口。酒液滑過喉間,果然帶著淡淡的藥香,一股暖流自丹田緩緩升起,身上傷痛似乎舒緩了幾分。
「你這溫泉……」他忽然開口,目光落在遠處氤氳的水汽上,「確有奇效?!?/p>
莫昔得意地晃了晃腦袋,「那當然!等你好兄弟醒了,帶他來泡上幾日,保管功力恢復得更快。」她忽然想到什么,眨了眨眼,「不過——下次記得提前打招呼,別再偷偷摸摸的!」
夜凜側過頭,銀質面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可眼底卻浮起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
「好。」他輕聲應道。
夜風拂過,樹影婆娑。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和天邊那輪圓滿得近乎溫柔的月亮。
夜凜聞言沉默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瓶邊緣,聲音輕得像是怕驚碎月光:
“我們可能...等不了那么久了。“
「嗯?你說什么——」莫昔醉醺醺地轉過頭來,青絲隨著動作掃過他的頸側。帶著桃花釀甜香的氣息忽然逼近,夜凜呼吸一滯。
月光正落在她仰起的臉上。沾著酒液的唇瓣泛著水光,杏眸里盛著迷蒙的霧氣,眼尾還帶著微醺的薄紅。她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臉,拇指擦過銀色面具的邊緣:
“你的眼睛...“她癡癡地笑,“比天上的星星還亮,里面好像有銀河在流淌...“
夜凜喉結滾動,面具下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揚起。
“你笑了!“她突然歡呼,整個人往前一撲,夜凜急忙扶住她的肩膀。她卻順勢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貼上他的面具:“你笑起來的時候,月亮都躲到云后面去了...“
夜凜終于低笑出聲。多少年沒聽過這般直白的夸贊了?江湖中人不是懼他便是恨他,何曾有人敢這樣——
「是嗎?那又怎樣?」夜凜略有趣味地反問道。
「你脫下面具給我看看,我把這個溫泉送給你!」
莫昔醉眼朦朧,卻說得一本正經,仿佛這藥王谷的鎮谷之寶真能隨手送人似的。
夜凜低笑一聲,未置可否。
——她當這是默許了。
她忽然抬手,指尖徑直探向他的面具。夜凜本能地側頭避開,左手一擋——
“嘩啦!“
莫昔右手還攥著酒瓶,被這一推,整個人重心不穩,猛地向后仰去!
“小心——“
夜凜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回一拽。莫昔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慣性帶著往前一撲——
“啵?!?/p>
她的唇,不偏不倚,貼在了冰冷的銀質面具上。
——!
兩人同時僵住。
莫昔瞪大眼睛,酒意瞬間醒了大半。夜凜的面具近在咫尺,她能清晰地看見自己驚慌的倒影,映在那雙驟然暗沉的眸子里。
「太、太晚了!我回去歇息了!」
她猛地掙開他的手,慌不擇路地飛身下樹,連輕功都忘了用,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踩過幾根樹枝,落地時還踉蹌了一下,隨后頭也不回地跑了。
夜凜獨自坐在樹梢,望著那道倉皇逃離的背影,許久未動。
夜風拂過,帶著她殘留的一縷發香。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酒瓶,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多久了?
多久沒有這樣……毫無防備地與人共飲,毫無算計地被人靠近?
他舉起酒瓶,對著天邊那輪圓滿得近乎諷刺的月亮,輕輕一敬——
“老天爺……“他低笑,嗓音里帶著幾分自嘲,“你是覺得這些年對我太殘忍,所以突然大發慈悲,給我嘗一點甜頭么?“
夜空中,一片薄云緩緩遮住了月亮。
仿佛連天都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