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藥浴結(jié)束。
莫昔將最后一味藥引投入浴桶,氤氳的熱氣中,顧銘蒼白的面容終于透出一絲血色。她擦了擦額角的汗,轉(zhuǎn)頭對門外道:「可以進(jìn)來了。」
夜凜與云蘅快步而入,卻見莫昔已取出七十二根銀針,在燭火上細(xì)細(xì)消毒。“施針時受不得半點驚擾,“她聲音沙啞,眼下掛著濃重青影,“還請二位在外等候“
云蘅欲言又止,夜凜卻已默默退至門外。
六個時辰過去,月上中天。
“吱呀——“門扉輕響,莫昔扶著門框踉蹌而出。她臉色慘白如紙,連唇色都淡得幾乎透明,衣袖上還沾著施針時濺出的藥汁。“今晚我拔針后......“話音未落,她突然身形一晃,整個人向前栽去。
一道黑影閃過,夜凜穩(wěn)穩(wěn)接住她下墜的身子。
云蘅急步上前,指尖輕輕搭上莫昔的腕脈,緊繃的神色終于松緩:「只是力竭,讓她好好休息便好。」
夜凜沉默頷首,將懷中人攔腰抱起。莫昔素日里總愛咋咋呼呼的一個人,此刻卻輕得像片羽毛,發(fā)間的藥香混著汗意,隨著他的步伐幽幽散開。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榻上,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安置一件易碎的瓷器,連她散落的發(fā)絲都仔細(xì)拂到枕側(cè)。
這時,甜兒端著藥碗匆匆推門而入,見狀驚得差點打翻藥汁:「谷主怎么了?」她撲到床前,眼圈瞬間紅了。
「無礙,勞累過度。」夜凜退后一步,聲音已恢復(fù)一貫的冷清,只是背在身后的手仍不自覺地摩挲著方才被莫昔冷汗浸濕的袖口。
“她說晚間還需拔針......“甜兒擰了濕帕子,輕輕擦拭莫昔額頭的冷汗,心疼地替她掖好被角,“我來守著谷主吧。“
夜凜最后看了眼床上昏睡的人——燭光下,她平日靈動的眉眼此刻安靜得讓人心頭發(fā)緊,連唇色都淡得幾乎與蒼白的臉色融為一體。他轉(zhuǎn)身離去時,玄色衣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微涼的風(fēng)。
門外,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駐足片刻,終究還是朝顧銘的房間走去,只是腳步比平日沉重了幾分。
暮色沉沉,藥王谷內(nèi)一片靜謐。
夜凜與云蘅靜立在門外,誰都沒有出聲催促。屋內(nèi),莫昔仍在沉睡,而顧銘身上的銀針,還需在日落前盡數(shù)拔出。
——可他們誰都不忍心叫醒她。
直到房門「吱呀」一聲輕響。
莫昔扶著門框走了出來,臉色仍有些蒼白,發(fā)絲略顯凌亂,顯然剛醒不久。三人目光交匯,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默契地朝顧銘的房間走去。
屋內(nèi),燭火微微搖曳。
“針已全部拔出。“莫昔輕聲道,指尖在顧銘腕間又停留了片刻,確認(rèn)脈象平穩(wěn)后才緩緩收回。她額前的碎發(fā)被冷汗浸透,貼在蒼白的皮膚上,“接下來,你們輪流為他輸送真氣,切記量力而行。“
她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唇色淡得幾乎與臉色融為一體。云蘅忍不住上前,握住她冰涼的手——那雙手比前幾日更加消瘦,指節(jié)處還留著施針時太過用力留下的紅痕。“你自己也要好好休息......“云蘅聲音哽咽,“辛苦你了。“
莫昔緩緩點頭,目光卻不受控制地飄向燭光邊緣。夜凜站在那里,半張臉隱在陰影中,玄色衣袍上的暗紋在火光下若隱若現(xiàn)。他薄唇緊抿,面具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顧銘,始終一言不發(fā)。
莫昔收回視線,轉(zhuǎn)身時衣擺掃過藥爐,帶起一縷將熄的青煙。她腳步虛浮,卻固執(zhí)地不要人攙扶。
——身后,云蘅意味深長地看了夜凜一眼。
“今晚我來。“夜凜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深潭下的暗流。他大步走到榻前,“你先去休息,明早再來換我。“
云蘅蹙眉:「你的身體……」
「無礙。」夜凜已經(jīng)盤坐在榻邊,掌心緩緩凝聚起一團(tuán)瑩白真氣。燭火突然劇烈搖晃,映出他面具下緊繃的下頜線。
云蘅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么,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默默退出房間。
最后一句話說得極輕,卻讓走到門口的莫昔腳步一頓。她沒有回頭,加快腳步融入了廊下的夜色里。
——她知道,有些執(zhí)念,旁人勸不動。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藥王谷還籠罩在薄霧之中。
莫昔從短暫的昏睡中驚醒,她顧不上整理散亂的發(fā)髻,便匆匆奔向顧銘的房間。推門的瞬間,一縷晨風(fēng)搶先鉆入——燭臺上的蠟淚早已凝固,只剩幾縷青煙在熹微的晨光中裊裊消散。
夜凜仍保持著昨夜的姿勢端坐榻前,修長的手指虛懸在顧銘心口三寸之處。薄霧般的真氣從他掌心緩緩流出,在晨光中呈現(xiàn)出半透明的瑩白色。他肩頭的露水未干,顯然連起身開窗都不曾有過。
莫昔的視線落在他唇角一絲未擦凈的血跡上,在晨光中呈現(xiàn)出暗紅的色澤。
“你......“
夜凜聞聲微微抬眼,面具后的眸光依然沉靜。他收回真氣時動作極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直到確認(rèn)顧銘呼吸平穩(wěn),才緩緩起身。
“主上,換我來吧。“她輕聲道,目光落在夜凜蒼白的唇上——那抹血色已經(jīng)干涸,卻襯得他面色更加憔悴,“您該休息了。“
夜凜這次沒再堅持,緩緩收勢。真氣散盡的瞬間,他指節(jié)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骨節(jié)處泛起不正常的青白,卻被莫昔敏銳地捕捉到。
“等等!“
她一個箭步上前就要抓他的手腕把脈,夜凜卻倏地將手背到身后,身形微側(cè),恰好避開她的觸碰。晨光中,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瞇起:
“莫神醫(yī)這是……“他故意拖長了聲調(diào),嗓音里帶著熬夜后的沙啞,“想占我便宜?“
莫昔的手僵在半空,耳尖瞬間燒得通紅。她瞪大眼睛,正要反駁,卻見夜凜突然悶哼一聲,身形幾不可見地晃了晃——雖然很快穩(wěn)住,但額角滲出的冷汗卻騙不了人。
莫莫昔狠狠瞪他一眼,可看他還有力氣調(diào)侃,想來也無大礙,便懶得再理。她轉(zhuǎn)身檢查顧銘的脈象,指尖搭在他腕間,頭也不抬地道:“這幾日,你們都去溫泉泡一泡。“頓了頓,又補(bǔ)充一句,“對恢復(fù)功力有好處。“
「好的,莫神醫(yī)。」
夜凜忽然斂了笑意,規(guī)規(guī)矩矩應(yīng)了聲。那副突然正經(jīng)的模樣,活像個聽話的弟子,倒讓莫昔忍不住回頭瞥了他一眼——
關(guān)門聲剛落,莫昔就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噳阂值目人浴茌p,很快止住,卻讓她搭在顧銘腕間的手指不自覺地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