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緊張打破。皇帝最寵愛的柳昭儀,一件心愛的螺鈿鑲嵌妝奩失竊了!那妝奩是揚州貢品,工藝卓絕,螺鈿細密如織,在光線下能折射七彩霓虹,嵌有暗格機關,據(jù)說內藏昭儀心愛之物也是御賜。此物意義非凡,皇帝震怒,限期尚宮局徹查。
壓力如山,落在了負責此案的阮司記肩上。她第一時間想到了那個在尚功局庫房案中展現(xiàn)出非凡觀察力和邏輯梳理能力的蕭十一。
含涼殿偏殿
緊張氣氛如同凝固的冰。阮司記坐鎮(zhèn),宮闈局的內侍將殿內宮女、內侍一一隔離訊問。蕭十一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在阮司記的默許下,細致地復勘現(xiàn)場。阮司記坐鎮(zhèn),宮闈局的內侍將殿內宮女、內侍召集在此。
“婢女青苗,見過大人,我們宮內眾人其實都一如既往,要說有什么事情,前些時日碧荷家中母親重病把她急壞了。人瘦了一圈,我們湊錢借了一點帶往宮外。后來碧荷說又借到錢了。”
“是的奴婢可以作證,我們日常伺候昭儀,平日里昭儀就是有些嬌氣,也不曾打罵我們。所以也十分融洽。”一旁的幾人點點頭。
“哦?我看記錄,碧荷家在村中,未曾有富親。碧荷在哪?”阮司記心中一動,面色不顯。
“碧荷去尚功局領絲線了,前幾日娘娘新裁的衣裳正要配妝奩中收藏的紅寶石金絲發(fā)簪呢,誰曾想妝奩就失竊了,氣的娘娘把帕子扯破了,她正準備縫新的呢。”
十一娘心中一動,面上不動聲色,順著問道:“哦?那碧荷母親后來呢?”
“奴婢們也只是知道病大好了。”
“對的,連借我們的月錢都還了,聽說是托人從老家遠房親戚借”
“托人從老家遠房親戚借的?”十一娘重復了一遍,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她家在鄉(xiāng)下吧?這銀錢往來,倒也快。這一下月錢都還干凈了。”
戒律堂的娘子們在碧荷枕下壓著的一個粗布縫制的小香囊上發(fā)現(xiàn)了端倪。香囊針腳接縫處,露出了一小截流光溢彩的金線線頭。
阮司記心中有成算了:“再查,這個香囊金線如何來的,去把碧荷帶到戒律堂好好問問。”
蕭十一抱著幾卷阮司記給的冊子,腳步輕緩地走進她們合住的小院。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給簡陋的房間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卻驅不散素紈眉宇間那抹化不開的郁色。她依舊坐在最里側的鋪位上,對著那幅破損的點翠團龍紋繡片,眉頭緊鎖,手指因為長時間的精細操作而微微顫抖,肩背也顯得格外僵硬。
十一娘將卷宗放好,沒有立刻回到自己鋪位,而是走到素紈旁邊,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她注意到素紈用來修補點翠的底膠顏色確實暗沉不均,影響了翠羽的光澤。
“素紈姐姐,”十一娘開口,聲音比平日稍柔和些,“這點翠的膠色,似乎影響了整體的鮮亮。司記大人已準了,嶺南進貢的透骨膠明日就能領到一些。”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用油紙仔細包好的小包,輕輕放在素紈手邊的針線筐旁,“這是先頭勻出來的一點樣品,姐姐可以先試試粘性和色澤。”
素紈動作一頓,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和復雜的情緒。她看著那包珍貴的透骨膠,又看看十一娘平靜無波的臉,嘴唇動了動,最終低聲道:“……多謝。”這次的道謝,少了幾分疏離,多了些真實的溫度。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油紙包,指尖感受著里面膠塊的微涼。
十一娘沒有離開,目光落在素紈針線筐里幾束顏色有些暗淡的絳紅色繡線上。“姐姐,”她仿佛隨意地問道,“這批儀仗繡品年代久遠,絲線多有褪色。我看這絳紅絲線,褪得深淺不一,修補時如何配色才能自然過渡,不顯突兀?尚宮局卷宗里只記了物料損耗,于配色修復的技法卻語焉不詳。姐姐是行家,不知可有心得?”
這個問題,正搔到素紈的癢處。她擅長的就是色彩搭配和修復。聽到十一娘問起專業(yè),她黯淡的眼神里難得地亮起一絲微弱的光。她放下膠塊,拿起那幾束絳紅線,仔細看了看褪色的程度,聲音雖然依舊不高,卻流暢了許多:
“這絳紅褪色,多因光照和潮氣。你看這束,邊緣褪成淺妃色,中間卻還留有些許深紅。修補時,不能直接用新絳紅覆蓋,會顯得生硬如補丁。需得先將褪色嚴重處用相近的淺妃色絲線打底,針腳要極細密,形成過渡的底子。再取新絳紅線,劈成極細的絲縷,只用在尚存原色的邊緣和需要強調紋路的地方,用‘搶針’和‘套針’交替,一點點將顏色‘暈’回去,與舊色自然融合……”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繡片上比劃著針法走向,動作間那份屬于大匠的專注和自信,暫時驅散了眉宇間的陰霾。
十一娘聽得十分認真,不時點頭,恰到好處地提出一兩個細節(jié)問題。氣氛在關于絲線、色彩和針法的交流中,變得前所未有的融洽。彩云坐在對面鋪上嗑著瓜子,看著兩人難得地交談,眼神閃爍,撇了撇嘴,終究沒敢插話打擾。
十一娘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不再追問。她看著素紈因為長時間低頭刺繡而愈發(fā)僵硬的肩膀,輕聲道:“姐姐肩上的傷,還是敷些藥才好。我那還有些司藥局配的活血化瘀膏,效果尚可,回頭拿給姐姐。”
素紈聞言,身體微微一僵,下意識地想去掩住肩膀,隨即又放松下來。蕭十一連她偷偷用的膠都看得出來,看出她有肩傷又有什么奇怪?這份不動聲色的關切,讓她心頭涌起一股久違的暖流,沖淡了剛才談及碧荷帶來的陰郁。她低低地“嗯”了一聲,這次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好,麻煩你了。”
十一娘點點頭,不再打擾她,轉身回到自己鋪位。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宮墻之下,房間內光線昏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