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古欣的指尖在貝殼筆筒邊緣輕輕滑動,海水浸泡過的木質書桌帶著咸澀的暖意。窗臺上晾曬的水彩紙正微微卷曲,紙上伊洛拉群島特有的珊瑚色晚霞還未干透,陽光透過紙張反射出五彩的光——那是她昨天傍晚趴在礁石上完成的作品。潮水退去時,她特意選了塊被浪花打磨得光滑的玄武巖當畫架,礁石的潮氣透過帆布裙擺滲進來,卻讓她把晚霞的層次感捕捉得格外生動。
當銀灰色的信鴿用喙叩擊窗欞時,她正試圖用群青調和出深海暗流的層次感。瓷質調色盤里,鈷藍與鈦白已經融合出霧蒙蒙的海面,最后一滴群青剛滴入,信鴿的第二次叩擊便驚得她手腕一顫。水粉筆尖猛地戳在畫紙上,群青淡雅的藍綠色沿著紙張的紋路擴散開來,像極了她小時候在礁石下見過的海蛇軌跡。
多古欣盯著那團失控的顏料嘆了口氣,伸手去解信鴿腿上的信管。鴿子歪著頭蹭了蹭她的指尖,翅膀掃過窗臺,帶起的風讓未干的畫紙又卷了卷,露出背面她昨夜畫的寄居蟹——那是只背著碎瓷片殼的小家伙,是她蹲在沙灘上看了整整兩小時才捕捉到的姿態。
雙手接過信封,燙金的“探險家協會“徽記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展開信紙的瞬間,海風吹得字跡微微顫抖。牦駿部長的筆跡像他的名字一樣遒勁:“鑒于您在圖像記憶與細節捕捉領域的杰出表現,特邀加入金玟探索小隊,于七月十五日前往弗蘭斯島總部匯合。“
“金玟...“多古欣喃喃念著這個名字,鉛筆“嗒“地掉在畫紙上,暈開一小團石墨。她看著畫紙上的兩團污漬,突然覺得它們像極了弗蘭斯島在地圖上的形狀——左邊那團深藍是終年不散的海霧,右邊的石墨則是傳說中藏在霧里的火山口。
她飛快地翻出地圖冊,牛皮封面已經被海風浸得發脆。指尖從伊洛拉群島一路向北,劃過被洋流沖刷成月牙形的海峽,那里的漩渦曾讓三百年前的商船失蹤了整整三個月;再經過布滿黑曜石的暗礁區,漁民說月圓時能聽見礁石里傳來豎琴般的聲響;最終停在弗蘭斯島——那座被探險家們稱為“世界十字路口“的島嶼,地圖邊緣用小字標注著:“霧中有城,城有回聲“。
收拾行囊時,多古欣在帆布背包底層塞進了十二支不同硬度的素描鉛筆。HB的適合勾勒輪廓,6B的能畫出霧的朦朧,而3H的筆尖鋒利,正好用來刻畫古建筑的石雕紋路。她又翻出母親留下的素描本,牛皮紙封面上還留著淡淡的梔子花香——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花,總插在畫夾旁的青瓷瓶里。
翻開素描本,第一頁是她七歲時畫的歪扭小魚,被母親用紅筆圈起來寫著“尾巴像海帶“;中間幾頁貼著干枯的海藻,是她嘗試用植物拓印的實驗;最后幾頁有被撕掉的痕跡,邊緣還留著半只飛鳥的翅膀——那是父親出海前一天,她偷偷畫的他的船帆,后來船沒回來,她就撕掉了大半,只留下這截翅膀當念想。
最后猶豫片刻,多古欣把父親留下的銅制望遠鏡也塞了進去。鏡身上的雕花早已被海風磨平,但調焦旋鈕依然順滑,去年她就是用它看清了三公里外鯨魚噴水時的水霧形態,那幅畫后來被掛在島上的燈塔里,成了漁民們辨別天氣的參照。
同一時刻,冰雪島的城堡正被初升的太陽鍍上金邊。艾琳莎把重劍歸鞘的瞬間,訓練場邊緣的銀樺樹還在搖晃——那是她剛才閃避練習時撞斷的第三根樹干。銀白色的樹汁順著斷裂處緩緩滲出,在晨光里像融化的銀子,她伸手接住一滴,冰涼的觸感讓鎖骨處的汗珠都縮了縮。
侍女捧著燙金信封跑來時,她正用雪塊擦拭脖頸的汗珠,冰碴在鎖骨處瞬間融化成水,順著雪白的皮膚淌進她的衣領,冷得她一哆嗦。“公主,探險家協會的信!“侍女的聲音帶著喘,手里的銀托盤還在晃,托盤邊緣的冰花紋路映著晨光,讓信封上的徽記更顯耀眼。
艾琳莎撕開信封的動作快得幾乎撕裂紙張,粗糲的紙邊劃破了指尖,她卻渾然不覺。當看到“七月十五日“的字樣時,她突然轉身沖向兵器架,反手抽出短匕投向三十步外的靶心。金屬撞擊聲中,靶心的紅布應聲裂開,露出后面嵌著的黑曜石——那是她上個月用冰帆船的錨鏈打磨的,硬度堪比鉆石。
“通知船塢,備最快的冰帆船。“她對著目瞪口呆的侍女揚了揚信紙,短匕還在靶心震顫,陽光透過匕首的紋路,在雪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她第一次參加成人禮時,父親給她的那把銀匕首上的花紋。
宰相府的書房里,靈狐娜正將解剖學筆記按顏色分類歸檔。淡粉色的是骨骼結構,用金線標注著主要關節的活動角度;天藍色標注著神經分布,旁邊畫著小小的電流符號;而深紅色的頁面上,用銀粉寫著最新的止血術式,每個步驟旁都貼著對應的草藥標本——這是她獨創的記憶法,比單純的文字記得更牢。
羽毛筆在指間轉了個圈,筆尖沾著的銀粉落在羊皮紙上,像撒了把星星。她聽見窗外傳來熟悉的馬蹄聲——艾琳莎的白馬“雪暴“總是在清晨踏過宰相府的石板路,馬蹄鐵上的防滑紋會在結冰的地面留下特殊的印記,她閉著眼都能數出那是七瓣花的圖案。
“你也收到了?“艾琳莎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她正單腳踩著窗臺,皮靴上還沾著訓練場的雪泥,在窗臺上印出個小小的梅花印。靈狐娜舉起手中的信紙,兩人的目光在“弗蘭斯島“三個字上相遇,同時笑了起來——三年前在聯盟比武大會上,她們就是這樣同時認出了對方盾牌上的家族徽記。
“我的急救包上周剛更新過止血凝膠,“靈狐娜合上筆記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補充道,“牦駿部長的資料我記過,去年探險報告里說他左膝有舊傷,隨身攜帶的登山杖其實是支撐用的。碳纖維材質,內芯藏著解毒劑,杖尖能彈出三厘米的鋼刺。“
艾琳莎挑眉:“你連這個都記得?“她伸手拂去窗臺上的雪,露出下面刻著的刻度——那是她們從小比身高的記號,最高處已經超過了窗臺。
“第七十三屆協會年鑒第47頁,“靈狐娜輕描淡寫地說,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木頭上立刻浮現出淡淡的指痕,“他在亞馬遜雨林考察時被美洲豹咬傷過,傷口深達四厘米,損傷了腓總神經。報告附頁有X光片,顯示他左膝的半月板比常人薄30%。“
艾琳莎笑:“話題變得真快。“她從腰間解下個小皮囊扔過去,“給你的,雪參磨的粉,比你去年用的那種提神。“皮囊在空中劃出的弧線很穩,靈狐娜伸手接住時,正好捏在她慣用的位置——這是她們練了十幾年的默契。
冰帆船離港那天,靈狐娜的醫藥箱占了半個船艙。紫檀木的箱子分了七層,第一層放著銀質手術刀,刀刃薄得能映出人影;第三層是用鯨魚骨雕刻的藥臼,專門用來研磨火山灰制成的止血粉;最底層藏著她新配的解毒劑,瓶塞用海豹皮密封,能在水下保持七天不滲水。
艾琳莎看著她把止血鉗按尺寸排列,最小號的只有拇指長,是專門用來處理眼部傷口的;最大號的能夾住成年人的手腕,是上次在冰川裂縫救援時改良的型號。她突然把一袋用冰絲包裹的雪蓮花丟過去:“這個帶上,弗蘭斯島潮濕,你容易犯偏頭痛。“
靈狐娜接住藥草的瞬間,船身突然晃動——桅桿上的瞭望員大喊著“季風來了“,帆布被風扯得獵獵作響。艾琳莎已經躍到甲板上,皮靴在結冰的木板上滑出半尺,卻穩穩抓住了晃動的纜繩。她指揮水手調整帆繩的動作干脆利落,喊出的繩結術語帶著冰雪島特有的口音:“左上三圈,右下反扣,留半尺活結!“
靈狐娜打開雪蓮花的包裹,冰絲遇熱融化成水珠,沾在花瓣上像綴了層碎鉆。她知道這是艾琳莎特意讓人去永凍層采的,那里的雪蓮花要五年才開一次,花心的蜜能緩解神經痛。船身又晃了晃,她把藥草放進貼身的荷包,抬頭時正看見艾琳莎站在船頭,披風被風掀起,像只展翅的白鷹。
多古欣站在伊洛拉群島的碼頭時,正好看見那艘冰帆船的帆影出現在海平面。她舉起父親的望遠鏡,鏡片里的白帆在陽光下格外耀眼,帆繩的角度讓她想起素描本里記的航海筆記——那是種能在側風中加速的特殊掛法,只有冰雪島的船匠才會。
海風帶著新的氣息撲面而來,多古欣摸了摸背包里的素描本,突然覺得那兩團污漬不再刺眼了。或許弗蘭斯島的霧里,藏著能讓這些不完美變得有意義的答案——就像她畫壞的那些畫,最后總能在角落里發現意外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