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煙火大會比往年熱鬧了許多。南城的市民似乎都從那場未被言說的黑暗邊緣走了出來,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松弛,涌向江邊的觀景臺。
蘇念念牽著沈月的手,小姑娘今天特意扎了雙馬尾,辮子上綁著銀色的絲帶,是用月光草的花莖纖維做的——周明誠送來的“法器周邊”,據說能安神。江風帶著水汽撲在臉上,沈月仰著頭數天上的孔明燈,突然拽住蘇念念的袖子:“姐姐,你看周叔叔!”
不遠處的臨時指揮臺上,周明誠正笨拙地調試著煙火發射裝置,身邊站著穿白大褂的顧教授。老人比上次見面時精神了許多,手里捧著個搪瓷杯,杯沿還沾著月光草茶的金邊。看見蘇念念,他笑著揮了揮手,杯底的月牙紋章在路燈下閃了閃——那是特殊事務局為他定做的紀念杯。
“顧爺爺說,今晚的薔薇煙火加了月光草的花粉。”沈月踮腳往那邊瞅,“他說炸開的時候會有桂花味呢。”
蘇念念低頭笑了。自從天文臺事件后,顧教授幾乎每天都來月見路13號,有時帶著古籍殘卷來和她探討,有時只是坐在窗邊,看著月光草發呆,嘴里念叨著“阿月當年就喜歡在這兒養花”。外婆的名字原來叫蘇月,這是他上周才說出口的,說的時候聲音發顫,像怕驚擾了什么。
七點整,第一簇煙火在夜空炸開,金紅色的光團像蒲公英的絨絮,緩緩落在江面上。人群發出歡呼,沈月也跟著跳起來,辮子上的銀絲帶在空中劃出細碎的光。蘇念念摸了摸口袋里的黑色證件,封皮上的月見路13號燙金地址被體溫焐得溫熱。
上周她去特殊事務局整理外婆的舊物,在檔案室發現了一疊未寄出的信。信封上的收信人是“明誠親啟”,字跡是外婆的,里面卻記錄著沈夜父親的事——原來沈家祖輩也是守舊派,沈夜的父親當年為了保護血玉碎片,死在了激進派的圍剿里。“那孩子總說要替父親討個公道,其實心里比誰都清楚,真正該討的是讓仇恨停下來的路。”外婆在信里寫。
蘇念念突然想起溶洞里沈夜消失前的眼神,不是釋然,是托付。
“要開始了!”周明誠跑過來,手里拿著個點燃的信號棒,“顧教授說,這發薔薇是他和你外婆當年設計的,一直沒機會放。”
信號棒發出刺目的紅光,江風突然靜了一瞬。沈月屏住呼吸,蘇念念也握緊了她的手。遠處的發射架傳來“咻”的破空聲,一枚金色的煙火拖著長尾沖上夜空,在最高點驟然炸開——不是預想中的層層疊疊的薔薇,而是一朵巨大的銀色花盤,花瓣邊緣泛著月光草的銀藍,花心處竟浮出半輪月牙,隨著花盤的綻放慢慢變得完整。
“是月伴佩!”沈月突然喊道。
月光草的香氣隨著煙火的炸開漫過來,混著江風里的水汽,甜得讓人鼻酸。蘇念念看見顧教授背過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周明誠拍著他的肩膀,自己的眼眶也紅了。
煙火的光落在江面上,像撒了一地碎銀。蘇念念低頭,看見沈月的掌心躺著那把銀匕首,匕首的反光里,映出兩個牽手的影子,一個扎著馬尾,一個披著想象中的風衣。
“姐姐,你看水里!”沈月指著江面,那里的碎光中,隱約浮著朵白色的花,花瓣隨著水波輕輕晃,像極了外婆日記本里畫的月光草。
煙火還在繼續,紅的、粉的、金的,照亮了每個人的臉。蘇念念突然明白,外婆和顧教授沒能完成的,從來不是某個儀式或屏障,而是讓守護的意義被看見——不是對抗黑暗,是讓每個身處黑暗的人,都能抬頭望見光。
散場時,周明誠送她們回家。車剛拐進月見路,就看見13號的窗臺上,月光草開得正盛,銀色的花瓣在路燈下幾乎要發光。顧教授站在門口,手里捧著個花盆,里面是株剛栽下的薔薇,花瓣是淡淡的粉。
“阿月當年總說,月光草太素了,該配點熱鬧的顏色。”老人把花盆遞給蘇念念,“我找了好久,才尋到這種能在月光下開花的品種。”
蘇念念接過花盆,指尖觸到溫熱的土壤,像觸到了外婆和顧教授年輕時的春天。
夜里,蘇念念坐在書桌前,翻開日記本的新一頁。沈月已經睡熟了,小臉上還沾著煙火的金粉。她提筆寫下:“今天放了最大的薔薇煙火,像外婆和顧教授的約定,也像沈夜沒說完的話。”
窗外的月光落在月伴佩上,斷裂處的痕跡幾乎看不見了。蘇念念將玉佩放進首飾盒,和外婆的半塊、沈夜的風衣紐扣擺在一起。月光草的香氣從窗臺飄進來,混著新栽的薔薇香,甜得安穩。
她想起周明誠白天說的話,特殊事務局新成立了“守夜組”,專門記錄那些被遺忘的守護故事。“以后,就不會再有沒人記得的犧牲了。”他說。
蘇念念笑了,在日記本的末尾畫了朵薔薇,花心處畫了半輪月亮。
或許有些故事注定要被塵封,但只要有人記得,只要還有人愿意接過那束光,黑暗就永遠贏不了。
月見路的桂花又落了幾片,粘在窗臺上,像給月光草的銀色花瓣,鑲了圈溫柔的金邊。(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