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暗流初涌
窗外的天光剛漫過雕花窗欞,沈微婉已坐在梳妝臺前。春桃正為她梳理長發,烏亮的青絲如瀑般垂落,劃過指尖時帶著溫潤的觸感。銅鏡里映出一張尚帶稚氣的臉龐,眉眼精致,膚色瑩白,只是那雙往日里總是含著笑意的杏眼,此刻卻像蒙著一層化不開的寒冰。
“小姐,今日穿哪件衣裳?”春桃捧著幾件衣裙進來,聲音輕快,“昨日二小姐讓人送了一匹藕荷色的杭綢來,說是想著及笄禮上給您做件新衣裳呢,要不要試試?”
沈微婉握著梳子的手微微一頓。藕荷色……前世她及笄禮那日,穿的便是沈心瑤送的這件杭綢裙。那時她只當是妹妹的一片心意,卻不知裙擺內側被悄悄繡了一朵“并蒂蓮”——在侯府看來,未出閣的女子穿此紋樣,是盼著早日與心上人私定終身,是天大的失禮。
那日侯府夫人也在,雖未明說,看她的眼神卻添了幾分輕慢。后來她才知,這是沈心瑤故意設下的圈套,為的就是讓她在侯府面前失了體面,好讓自己取而代之。
“不必了?!鄙蛭⑼穹畔率嶙?,聲音平靜無波,“取那件月白色的素紗裙來。”
春桃有些詫異——往日里小姐最喜鮮亮顏色,今日卻選了這般素凈的。但她不敢多問,連忙取了衣裙伺候她換上。
銅鏡里的少女一身素衣,洗去了幾分嬌憨,添了幾分清冷。沈微婉看著鏡中的自己,指尖輕輕撫過鏡沿,冰涼的觸感讓她更加清醒——這不是夢,她真的回到了十五歲,回到了所有悲劇開始之前。
“去看看父親母親起身了嗎?”她站起身,裙擺輕掃過地面,“我去給他們請安?!?/p>
穿過抄手游廊時,迎面撞見幾個灑掃的仆婦。她們見了沈微婉,紛紛屈膝行禮,眼神里帶著敬畏。沈微婉微微頷首,目光卻在她們臉上一一掃過。
那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是沈心瑤的心腹,前世就是她在母親的湯藥里下了慢性毒藥;那個腰間掛著銅鑰匙的婆子,是管家的遠房親戚,后來被趙宇軒收買,偷偷轉移了沈家大半家產……
她記住了這些面孔,也記住了他們此刻的恭敬——這恭敬,是因為她是沈家嫡女,是因為沈家尚在。一旦沈家敗落,這些人便會露出獠牙,踩上一腳。
這一世,她不會再給他們機會。
正走著,忽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沈心瑤穿著一身水紅色衣裙,正和一個婆子說話,手里拿著一個繡了一半的荷包,眉眼彎彎,看起來天真爛漫。
“姐姐!”沈心瑤看見她,立刻笑著迎上來,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你可算出來了,我正想去找你呢。你看我給你繡的及笄禮荷包,好看嗎?”
她舉起荷包,上面繡著一對戲水鴛鴦,針腳細密,顏色鮮亮,確實是好手藝。沈微婉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就是這雙手,繡過毒信,遞過毒酒,沾滿了沈家的鮮血。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定會歡喜地接過,夸贊妹妹手巧。但此刻,她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涌。
“妹妹有心了?!鄙蛭⑼褫p輕抽回手,語氣平淡,“只是我素來不喜這般花哨的東西,還是妹妹自己留著吧。”
沈心瑤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如常,眼底卻飛快地閃過一絲詫異——往日里姐姐對她的東西向來來者不拒,今日怎會如此冷淡?
“姐姐是嫌棄我繡得不好嗎?”她垂下眼瞼,聲音里帶上了幾分委屈,眼眶微微泛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前世騙了多少人?沈微婉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妹妹說笑了,你的手藝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想著及笄禮后便要議親,穿得素凈些,免得被人說輕浮?!?/p>
她特意加重了“議親”二字。果然,沈心瑤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沈微婉記得,沈心瑤與侯府世子李逸軒的婚約,便是在她及笄禮后第三日定下的。那時沈心瑤故作嬌羞,說自己與李逸軒是“一見鐘情”,卻不知兩人早已通過表兄牽線,私下往來了半年。
“姐姐說的是?!鄙蛐默幒芸煅陲椬∏榫w,又換上那副親昵的樣子,“對了姐姐,方才我聽張媽媽說,侯府夫人今日會來府里坐坐,說是想看看我們姐妹的手藝呢?!?/p>
來了。沈微婉心中了然。沈心瑤這是想借著侯府夫人的面,再顯一次“賢良”,順便給她使絆子。
“是嗎?”沈微婉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那正好,我前幾日新得了一幅蘇繡的‘百鳥朝鳳圖’,正想請侯府夫人品鑒一二呢。”
沈心瑤臉上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她知道那幅蘇繡——是江南織造特意進貢的珍品,陛下轉賜給了沈父,沈父又給了沈微婉。那繡工精妙絕倫,她的荷包在其面前,簡直是云泥之別。
“姐姐真是好福氣?!鄙蛐默幰е剑Z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不像我,只能自己繡些小東西。”
“妹妹若是喜歡,改日我讓父親也給你尋一幅便是?!鄙蛭⑼竦?,語氣里的疏離像一層無形的墻,讓沈心瑤無法再靠近。
恰在此時,管家匆匆走來,對著沈微婉行了一禮:“大小姐,老爺夫人在正廳等著您呢。還有,趙公子來了,說是給您送及笄禮的賀禮?!?/p>
趙公子?趙宇軒?
沈微婉的指尖猛地收緊,指甲幾乎嵌進肉里。她抬起頭,望向正廳的方向,眼底的寒意幾乎要溢出來。
他倒是來得早。
沈心瑤也聽到了“趙公子”三個字,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她知道趙宇軒今日會來——是她特意讓人捎信,說沈微婉對他“頗有好感”。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以為,沈微婉心儀趙宇軒,這樣一來,即便侯府夫人看中了沈微婉,也不好開口提親。
“姐姐,趙公子可是稀客呢?!鄙蛐默幑室庥弥挥袃扇四苈牭降穆曇粽f,“聽說他這次帶來了西域的寶石,想來是要送給心上人的吧?”
沈微婉看著她故作神秘的樣子,只覺得可笑。前世她就是被這幾句挑撥,真以為趙宇軒對自己有情,才一步步落入圈套。
“是嗎?”沈微婉輕輕拂開她的手,轉身便走,“那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稀罕物?!?/p>
看著沈微婉的背影,沈心瑤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鷙。今日的沈微婉,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對自己言聽計從,眼神里的清冷,甚至讓她有些莫名的心慌。
“罷了,”沈心瑤很快定了定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算你今日變了性子又如何?你的婚事,你的命運,終究還是握在我手里。”
她轉身吩咐身邊的丫鬟:“去,把我那支赤金點翠的步搖拿來。侯府夫人喜歡華貴些的首飾,我得好好打扮打扮?!?/p>
丫鬟應聲而去,沈心瑤望著正廳的方向,眼中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光芒。侯府世子妃的位置,還有趙宇軒這個人,她都要定了。
而另一邊,沈微婉剛走到正廳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趙宇軒溫文爾雅的聲音:“沈大人說笑了,晚生與微婉妹妹雖相識不久,但早已仰慕其才情……”
“仰慕”二字,像一根針,狠狠刺進沈微婉的心里。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恨意,緩緩推開了門。
廳內,沈父正與一個身著寶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說話。那男子面如冠玉,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笑意,正是趙宇軒。
看到沈微婉進來,趙宇軒立刻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驚艷,隨即又換上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微婉妹妹,你來了。”
沈父笑著招手:“婉婉過來,快謝謝趙公子。他特意從西域給你帶了支羊脂玉簪,說是配你正好?!?/p>
趙宇軒順勢將一個錦盒遞過來,打開一看,里面躺著一支玉簪,質地溫潤,雕工精美。前世她就是被這支玉簪打動,覺得他心思細膩,對自己是真心的。
但此刻,沈微婉只覺得無比諷刺。她清楚地記得,這支玉簪是趙宇軒用從沈家騙來的銀子買的,而那所謂的“西域特產”,不過是京城琉璃廠的仿品。
“多謝趙公子厚愛?!鄙蛭⑼駴]有接錦盒,反而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語氣疏離,“只是無功不受祿,這般貴重的禮物,婉婉不敢收。”
滿廳的人都愣住了。
沈父皺起眉:“婉婉,不得無禮。趙公子一番好意……”
“父親,”沈微婉打斷他,目光直視著趙宇軒,眼神清澈卻帶著鋒芒,“女兒記得,趙公子前幾日剛說過,要為家鄉的災民捐一筆善款。與其將銀子花在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上,不如多救幾個百姓,公子以為呢?”
趙宇軒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確實說過捐善款的話,但那不過是為了博取名聲的場面話,哪里真的想掏錢?沈微婉這番話,看似在夸贊他,實則是將他架在火上烤。
若是他堅持要送簪子,便是“為了美色不顧災民”;若是收回,又顯得小氣。
沈父也反應過來,贊許地看了女兒一眼——他素來教導子女要心懷百姓,婉婉這話,倒是說到了他心坎里。
“微婉妹妹說的是?!壁w宇軒很快回過神,強行擠出笑容,合上錦盒,“是我考慮不周了。改日我定將這筆銀子捐出去,到時候還請妹妹監督?!?/p>
“公子言重了?!鄙蛭⑼竦?,轉身走到沈母身邊坐下,自始至終沒有再看趙宇軒一眼。
趙宇軒看著她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陰鷙。這個沈微婉,今日怎么像變了個人?
沈心瑤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正廳,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喜——沈微婉得罪了趙宇軒,又在侯府夫人來之前失了禮,看來自己的機會更大了。
她連忙走上前,接過趙宇軒手中的錦盒,笑著打圓場:“趙公子別介意,我姐姐就是這樣,性子直了些。這玉簪確實好看,不如就先放在我這里,等姐姐想通了再給她?”
趙宇軒正愁下不來臺,連忙順水推舟:“還是二小姐懂事。既然如此,就麻煩二小姐了?!?/p>
沈心瑤拿著錦盒,得意地瞥了沈微婉一眼,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沈微婉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眼角的余光瞥見沈心瑤將錦盒緊緊抱在懷里,嘴角帶著志在必得的笑意。
她在心里冷笑。
沈心瑤,趙宇軒,你們以為這樣就贏了嗎?
這只是開始。
前世你們欠我的,欠沈家的,我會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侯府的婚約,趙宇軒的虛情假意,還有那些藏在暗處的陰謀……她都會一一粉碎。
正廳外傳來通報聲:“侯府夫人到——”
沈微婉放下茶杯,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而堅定。
好戲,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