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深宅暗影

送走侯府夫人與趙宇軒，正廳里的喧囂漸漸散去。沈母拉著沈微婉的手往內院走，掌心的溫度帶著熟悉的暖意，讓沈微婉鼻尖微酸——前世母親病重時，手總是冰涼的，她怎么捂也捂不熱。

“婉婉今日做得好。”沈母的聲音溫溫柔柔，帶著笑意，“侯府夫人私下里跟我說，瞧著你沉穩了不少，比往日更有大家閨秀的氣度了。”

沈微婉低頭看著母親鬢邊的銀絲——才三十五歲的年紀，母親眼角已有了細紋，想來是操持家事太過操勞。前世她總覺得母親嚴厲，對沈心瑤的“柔弱”更憐惜些，卻沒看到母親深夜在佛堂為她祈福的背影，沒聽到她對著父親嘆息“婉婉性子太直，將來可怎么好”。

“都是母親教得好。”沈微婉反手握住母親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指腹的薄繭——那是常年做針線活磨出來的。

沈母被她突如其來的親昵弄得一愣，隨即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這孩子，今日怎么跟個黏人精似的。走，去我房里坐坐，我給你留了些新制的杏仁酥。”

內院的暖閣里熏著清雅的檀香，靠窗的軟榻上鋪著厚厚的錦墊。沈母讓丫鬟擺上點心，又親手為沈微婉倒了杯溫熱的棗茶，看著她小口吃著杏仁酥，眼神里滿是慈愛。

“婉婉，及笄禮后，你父親就該為你議親了。”沈母狀似隨意地提起，“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沈微婉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前世母親也問過同樣的話，那時她紅著臉說“全憑父母做主”，心里卻早已屬意趙宇軒。母親當時沉默了很久，只說“趙公子雖好，卻總覺得少了些穩重”，可她沒放在心上。

如今想來，母親那時怕是已經察覺到了什么，只是不愿傷她的心。

“女兒沒什么想法。”沈微婉放下茶杯，認真地看著母親，“只是覺得，嫁人不僅要看家世，更要看人品。若是個心口不一、狼子野心之輩，縱有滔天權勢，女兒也不嫁。”

沈母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欣慰：“你能這么想，母親就放心了。前幾日你父親還說，想問問靖王殿下的意思……”

“靖王？”沈微婉猛地抬頭。

她記得前世母親從未提過靖王。是了，前世她一門心思撲在趙宇軒身上，母親即便有想法，也被她的執拗擋了回去。

“只是隨口一提。”沈母笑著解釋，“靖王殿下雖是陛下親封的王爵，可這些年一直不大出現在人前，性子也瞧不出好壞。你父親說，多看看總是好的。”

沈微婉的心跳微微加速。

靖王蕭徹。那個前世在沈家敗落后，唯一試圖暗中援手的人。那個被所有人視為“閑散無能”，卻在最后關頭扳倒趙宇軒、為沈家平反了部分冤屈的人。

前世她只當他是看在父親曾幫過他母妃的情分上，才出手相助。可重活一世，她忽然意識到，一個能在趙宇軒和丞相的眼皮底下救下沈家幾個旁支的人，怎么可能真的“無能”？

他分明是在隱忍，在蟄伏。

“母親覺得，靖王殿下如何？”沈微婉故作好奇地問。

沈母沉吟片刻：“不好說。前幾年我在宮宴上遠遠見過一次，那時他還小，瞧著倒是眉眼周正。只是這幾年……聽說他總愛去市井里逛，還養了些斗雞走狗，朝中大臣都不大待見他。”

這正是蕭徹想給外人看的樣子吧。沈微婉心中了然。

“不過……”沈母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你外祖母家的表舅，曾在戶部當差，說靖王殿下雖看著不管事，卻暗中查清過兩樁官員貪腐的案子，只是都把功勞讓給了別人。”

沈微婉心中一動。這細節，前世她從未聽過。

“表舅還說什么了？”她追問。

“也沒什么了。”沈母嘆了口氣，“表舅去年已經被貶到地方去了，說是得罪了丞相。”

又是丞相。

沈微婉的指尖微微發冷。丞相與趙宇軒、沈心瑤勾結，構陷沈家，害死蕭徹母妃，如今又貶了知道內情的表舅……這盤棋，比她想象的還要大。

“母親，”沈微婉看著母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您是不是……早就覺得趙宇軒和沈心瑤不對勁？”

沈母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了她的目光，端起茶杯掩飾道：“小孩子家家的，別胡思亂想。心瑤雖是庶出，可也是你妹妹。”

“可她不是這么對我的。”沈微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母親，前幾日我丟了一支母親送我的玉簪，后來在她的針線籃里找到了，她卻說……”

“好了，婉婉。”沈母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絲疲憊，“家宅不寧，最是讓你父親煩心。心瑤年紀小，難免有些小性子，你做姐姐的，多讓著些便是。”

沈微婉看著母親鬢邊的白發，忽然明白了。

母親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相信。沈父常年在外為官，家里的事全靠母親打理，她要維持沈家的體面，要平衡嫡庶關系，早已心力交瘁。或許她早就察覺到了沈心瑤的小動作，只是想著“家丑不可外揚”，想著“姐妹情深”，才一再容忍。

可正是這份容忍，才讓沈心瑤的膽子越來越大，最終釀成悲劇。

“母親，”沈微婉握住母親的手，眼神堅定，“女兒知道您辛苦。但有些事，不是忍讓就能過去的。就像田里的雜草，若是不早早除了，遲早會害死莊稼。”

沈母看著女兒眼中從未有過的堅定，愣住了。她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兒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那雙清澈的眼睛里，藏著她看不懂的深沉。

“你這孩子……”沈母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恰在此時，一個穿著粉色比甲的丫鬟端著一碗燕窩走進來，柔聲說：“夫人，大小姐，該喝燕窩了。這是二小姐特意讓人燉的，說給夫人補補身子。”

是沈心瑤身邊的貼身丫鬟，名叫畫春。

沈微婉的目光落在那碗燕窩上，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她記得這碗燕窩。前世及笄禮前，沈心瑤也送過一碗，說是“感謝母親養育之恩”。母親喝了之后，夜里就開始頭疼，一連病了半個月，精神萎靡，以至于在后來的議親中，沒能好好替她把關。

那時她只當是母親操勞過度，如今想來，那燕窩里定是加了什么東西。

“放下吧。”沈微婉不動聲色地說，伸手去接燕窩碗。

畫春卻往后縮了縮，笑著說：“大小姐讓開些，燙著呢。還是奴婢伺候夫人喝吧。”

她的動作看似恭敬，眼神卻飛快地掃過沈微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

沈微婉心中冷笑。這丫鬟，怕是早就被沈心瑤教壞了，連主子都敢怠慢。

“母親今日胃不舒服，怕是喝不了這么油膩的。”沈微婉沒有接，反而轉身對母親說，“女兒記得母親前幾日說想吃清粥，不如讓小廚房做些來？”

沈母有些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也好。”

畫春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可是二小姐特意……”

“二小姐的心意，母親領了。”沈微婉打斷她，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只是母親的身子要緊。這燕窩，你先端下去吧。”

畫春咬著唇，還想說什么，卻對上沈微婉冰冷的眼神，莫名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多言，只好端著燕窩悻悻地退了出去。

看著畫春的背影，沈微婉的眼神沉了下來。

畫春是沈心瑤的心腹，留在母親身邊，怕是沒少傳遞消息。前世母親病重，很多事情都是畫春在中間傳話，想來不知被篡改了多少。

“母親，”沈微婉轉過身，語氣嚴肅，“畫春這丫鬟，怕是不太妥當。”

沈母愣了一下：“怎么了？她跟著心瑤也有些年頭了，看著還算本分。”

“本分？”沈微婉冷笑，“方才她看我的眼神，哪里有半分丫鬟對主子的恭敬？母親忘了，前幾日您讓她去取庫房的綢緞，她回來卻說‘庫房鑰匙在二小姐那里，二小姐說暫時不能動’——庫房鑰匙明明在母親手里，她這是故意挑撥您和二小姐的關系，還是想試探什么？”

沈母的臉色變了變。她倒是記得這事，當時只當是畫春記錯了，沒放在心上，如今被沈微婉一提，才覺得不對勁。

“還有上次，父親寄回來的那盒南海珍珠，您讓她給我送些來，她卻說‘二小姐看上了，先拿去戴了’。”沈微婉繼續說，“可我后來問二小姐，她卻說‘從未見過什么珍珠’。母親不覺得奇怪嗎？”

這些事，都是前世發生過的。那時她只當是誤會，如今串聯起來，才發現全是畫春在從中作梗，目的就是離間她們母女和姐妹的關系。

沈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手指緊緊攥著帕子：“這……這我倒是沒留意……”

“不是母親沒留意，是她們太會裝了。”沈微婉握住母親的手，“母親，人心隔肚皮。有些丫鬟，看著老實，背地里卻不知道干了多少勾當。這畫春，怕是不能再留在母親身邊了。”

沈母沉默了很久，眼中閃過掙扎、憤怒，最終化為一聲長嘆：“罷了，你說的是。回頭我就讓管家把她調到外院去，眼不見為凈。”

沈微婉松了口氣。第一步，總算成功了。

“對了母親，”沈微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女兒前幾日在花園里撿到一支珠釵，看著像是二妹妹的，不知她是不是丟了？”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支鎏金點翠珠釵——這是前世沈心瑤用來陷害她“偷東西”的那支，被她提前從沈心瑤的首飾盒里取了出來。

沈母看到珠釵，臉色微變：“這不是心瑤的那支‘蝶戀花’嗎？她前幾日還哭著說丟了，怎么會在你這里？”

“女兒也不知道。”沈微婉故作驚訝，“就掉在假山后面，許是她玩耍時不小心弄丟的吧。母親還是還給她吧，免得她著急。”

沈母接過珠釵，眉頭緊鎖。她了解沈心瑤的性子，若是真丟了東西，定會鬧得人盡皆知，可這次卻只是悄悄哭了幾場，還暗示是身邊的丫鬟偷了……如今看來，怕是另有圖謀。

“這孩子……”沈母嘆了口氣，眼神復雜。

沈微婉看著母親的表情，知道她心里已經起了疑。

這就夠了。她不需要立刻揭穿沈心瑤，只需要在母親心里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日子久了，沈心瑤的狐貍尾巴總會露出來的。

“母親，”沈微婉輕聲說，“女兒知道您想維持家里和睦，可有些人，不是您想忍就能忍的。就像這珠釵，若是今日女兒沒撿到，說不定明天就會有人說，是女兒偷了二妹妹的東西，想毀了女兒的名聲。”

沈母渾身一震，猛地看向沈微婉：“你是說……”

“女兒只是猜測。”沈微婉垂下眼瞼，聲音帶著一絲委屈，“可人心險惡，女兒不得不防。母親，您也該防著些。”

沈母看著女兒蒼白的小臉，想起她今日在正廳對趙宇軒說的話，想起她對沈心瑤的提防，忽然覺得一陣后怕。

她一直以為女兒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卻不知她早已看清了人心的復雜。是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太過軟弱，才讓女兒受了這么多委屈。

“婉婉，委屈你了。”沈母抱住她，聲音哽咽，“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訴母親，母親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糊涂了。”

沈微婉靠在母親懷里，感受著久違的溫暖，眼眶微微泛紅。

真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母親還在，父親還在，沈家還在。

沈心瑤，趙宇軒，你們的陰謀，到此為止了。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窗欞灑進來，落在地上，像是鋪了一層金箔。

但她知道，這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早已洶涌。

而她，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