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示弱藏鋒

及笄禮前的沈府，像被一層薄薄的糖衣裹著，表面甜糯，內里卻藏著化不開的澀。沈心瑤被禁足的事雖未傳開，府里的空氣卻總帶著幾分緊繃，連廊下的鸚鵡都似通人性，不再聒噪地學舌。

沈微婉坐在窗邊，手里捏著一枚剛繡好的蘭草香囊，針腳疏淡，遠不如往日精致。春桃端著一碗新沏的雨前龍井進來，見她對著香囊出神，忍不住道：“小姐，您這幾日的繡活怎么越來越糙了？前幾日給老夫人繡的壽屏，針腳都歪了。”

沈微婉抬起頭，眼底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倦怠，將香囊隨手丟在桌上：“許是前些日子沒休息好，總提不起精神。”

春桃嘆了口氣：“還不是二小姐鬧的？好好的婚事攪黃了，老爺氣病了，夫人也沒睡好，您自然跟著操心。”

“少說兩句。”沈微婉輕聲打斷她，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她畢竟是我妹妹，如今落得這般境地，我這做姐姐的，心里也不好受。”

正說著，門外傳來丫鬟的通報：“大小姐，二小姐來了。”

沈微婉像是被驚了一下，慌忙將桌上的香囊往袖中藏，卻“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繡線。

沈心瑤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素裙走進來，鬢邊只簪了一支簡單的銀釵，看起來比往日清減了幾分，只是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得意，卻暴露了她的心思。

“姐姐在忙什么？”她故作關切地走上前，目光精準地落在地上的香囊上，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譏誚，“呀，這香囊是姐姐繡的？針腳……倒是比以前隨性多了。”

沈微婉彎腰撿起香囊，臉上泛起一絲窘迫，將其匆匆塞進抽屜：“不過是閑來無事瞎繡的，讓妹妹見笑了。”

“姐姐這是說的哪里話。”沈心瑤在她對面坐下，聲音柔得像水，“姐姐心里不好受，我都知道。那日的事，是我不對，連累了姐姐和爹娘……”

她說著，眼圈便紅了，伸手去握沈微婉的手，指尖卻在觸碰到她衣袖時，不動聲色地頓了一下——那衣袖下，似乎藏著什么硬物。

沈微婉像是被她的舉動燙到一般，猛地縮回手，端起茶杯掩飾道：“過去的事就別提了。父親罰你禁足，也是為你好。”

“我知道父親是為我好。”沈心瑤低下頭，聲音帶著哽咽，“可我心里苦啊。逸軒哥哥……他昨日托人送了封信來，說再也不想見我了……”

她從袖中取出一封折疊整齊的信，故意露出信封上“李逸軒親啟”的字樣，卻在沈微婉看過來時，又慌忙將信藏回袖中，臉上滿是羞赧。

沈微婉的目光在信封上一掃而過，心中冷笑。李逸軒早已對她避之不及，怎會寫信？這不過是沈心瑤故意演的戲，想試探她是否還在意侯府的婚約。

“妹妹別太傷心了。”沈微婉垂下眼瞼，語氣平淡，“緣分的事，強求不來。”

“可我不甘心啊！”沈心瑤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卻很快又掩飾過去，化作委屈，“姐姐，你說是不是有人故意害我？那日的香囊和信，來得太蹊蹺了……”

沈微婉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指尖泛白，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慌亂：“妹妹慎言！那日那么多人看著，怎會有假？你……你還是安分些吧，別再惹父親生氣了。”

她的反應落在沈心瑤眼中，越發印證了心中的猜測——沈微婉定是怕了，怕她查出真相，怕侯府回頭追究。也是，一個連繡活都做不好的草包，除了仗著嫡女的身份，還能有什么本事？

沈心瑤心中的警惕漸漸放下，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幾分：“姐姐說的是。我聽姐姐的。對了，表兄昨日托人送了些江南的新茶來，說是給姐姐賠罪的，我這就讓人給你送來？”

表兄？周明軒。

沈微婉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卻不動聲色：“不必了。我近日不喜喝茶，妹妹自己留著吧。”

“那怎么行？”沈心瑤故作熱情，“表兄說了，一定要請姐姐嘗嘗鮮。我這就去讓人取來。”

她說著，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沈微婉一眼，見她正對著茶杯發呆，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蠢貨。等我拿回侯府的婚約，看你還怎么在我面前裝腔作勢。

沈心瑤走后，沈微婉臉上的倦怠與慌亂瞬間褪去，眼底只剩下冰冷的銳利。她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巧的銀質發簪，簪頭是個鏤空的蓮花，里面藏著一卷極薄的絹紙——那是她讓云芝去周明軒書房搜到的，上面記著幾個日期和地址，像是私會的記錄。

“春桃，”她將絹紙重新藏好，“去看看二小姐是不是真的讓人送茶來了。”

春桃應聲而去，不多時便回來，壓低聲音道：“小姐，二小姐根本沒去取茶，而是讓人去給表少爺送信了！那丫鬟鬼鬼祟祟的，往后門去了。”

沈微婉眼中寒光一閃。果然如此。

沈心瑤故意在她面前提周明軒，又假意送茶，不過是想引開她的注意力，好趁機與周明軒聯絡。

“云芝呢？”她問。

“在后門盯著呢。”春桃答，“她說表少爺這幾日總在府外的茶館打轉，像是在等什么人。”

“很好。”沈微婉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后門的方向，“讓云芝繼續盯著，看他們約在何處見面，最好能拿到些實在的東西。”

“實在的東西？”春桃不解，“像上次那樣的香囊和信？”

“不止。”沈微婉的聲音冷得像冰，“沈心瑤敢在禁足期間還與周明軒私會，定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或是在謀劃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我要的，是能讓她永無翻身之日的證據。”

春桃打了個寒顫，看著自家小姐眼中那陌生的狠厲，忽然覺得后背發涼。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沈微婉，像一把藏在錦繡中的刀，看似溫潤，出鞘時卻能見血封喉。

接下來的幾日，沈微婉愈發“消沉”。

她不再打理府中事務，每日只在自己院里看書、練字，偶爾去給父母請安，也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沈父見她這般，只當她是為沈心瑤的事煩心，還特意安慰了她幾句；沈母更是心疼不已，日日讓小廚房給她做些滋補的點心。

沈心瑤看在眼里，越發得意。她幾次三番派人去約周明軒，見沈微婉毫無反應，便徹底放下了戒心，甚至開始盤算著如何讓周明軒幫她向侯府“解釋”，好挽回婚約。

這日午后，云芝終于帶回了消息。

“小姐，查到了。”她悄聲走進沈微婉的書房，將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放在桌上，“二小姐與表少爺約在城外的靜心庵見面，說是明日午時，借著給菩薩上香的由頭。這是奴婢從表少爺的小廝那里‘借’來的。”

沈微婉打開油紙包，里面是一枚成色極好的羊脂玉簪，簪頭雕著并蒂蓮，正是母親壓箱底的那件陪嫁！

前世她就是因為這支玉簪，被沈心瑤反咬一口，說她“偷盜母物贈外男”，惹得母親好生傷心。沒想到這一世，沈心瑤竟自己把把柄送到了她手上。

“做得好。”沈微婉將玉簪重新包好，眼底閃過一絲冷冽，“明日午時，你帶人去靜心庵附近等著。記住，別驚動他們，只需要……”

她附在云芝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云芝聽得連連點頭，眼神越發堅定：“奴婢明白！”

待云芝走后，沈微婉將玉簪鎖進妝奩的暗格，走到銅鏡前。鏡中的少女面色依舊帶著幾分倦怠，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藏著星辰，更藏著深淵。

沈心瑤，你以為我真的怕了嗎？

我不過是在給你搭舞臺，讓你把這場戲演得更盡興些。

你不是想挽回婚約嗎？我偏要讓你在侯府面前，摔得更慘。

你不是覺得我還是那個任你拿捏的草包嗎？我就讓你看看，什么叫自掘墳墓。

她拿起桌上那枚繡壞的蘭草香囊，指尖輕輕摩挲著歪歪扭扭的針腳，忽然笑了。

示弱，從來不是因為膽怯，而是為了更好地出擊。

就像獵人捕獵，總要先收起獠牙，耐著性子等待最佳時機。

而她的時機，就在明日的靜心庵。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微婉望著那片光影，緩緩握緊了拳頭。

這一世，她不僅要護住沈家，更要讓所有虧欠她的人，一一付出代價。

沈心瑤，周明軒，趙宇軒……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夜色漸深，沈府陷入沉睡，唯有沈微婉的窗內，還亮著一盞孤燈，像一顆在黑暗中悄然燃燒的火種，等待著燎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