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燈熄滅后,房間陷入一片漆黑。我站在原地,手指還捏著放大鏡的金屬邊框,掌心滲出冷汗。天花板上的小孔已經看不見了,但我知道它還在那里,像一只閉著的眼睛,等待重新睜開。
我緩緩后退,腳跟撞到書桌邊緣。手機屏幕沒再亮起,可那張照片的畫面卻在腦中反復浮現——我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拍攝時間是十分鐘前。那時我正低頭研究信紙,根本沒察覺有人潛入。
這間屋子不是庇護所,是牢籠。
我抓起外套,將《血霧案》塞進內袋,順手把那枚焊在主板上的芯片撬下來,用紙巾包好放進褲兜。門鎖依舊完好,我擰動把手,輕輕拉開一條縫。走廊空無一人,聲控燈因我的動作亮起,慘白的光線鋪在磨損的地毯上。
電梯停在一樓,我選擇走樓梯。每下一層,腳步聲都在水泥井道里反彈,形成錯位的回音。三樓轉角處,消防栓玻璃映出我的身影——長發凌亂,臉色發青,像從水底浮上來的尸體。
走出單元門時,雨已停了。空氣濕重,樹梢滴水,街道被路燈照得泛油光。我快步穿過小區,拐進主路。街角便利店亮著燈,我推門進去,買了瓶礦泉水和一包薄荷糖。收銀員低頭掃碼,沒抬頭看我。我盯著他胸前的工牌:入職日期是三天前。
回到街上,我撕開糖紙,把糖含進嘴里。涼意刺進牙根,讓我清醒了些。我需要人證,需要能驗證時間的東西。我打開手機,嘗試用另一塊電池啟動,失敗。它只在特定時刻自行喚醒,像被某種信號觸發。
我決定去畫廊。
不是案發現場那座,而是城西的老藝術中心,蘇晚生前常去的地方。如果她留下過痕跡,那里最有可能。
公交在凌晨的街道上空蕩行駛。我坐在最后一排,窗外掠過廣告牌、霓虹招牌、關閉的商鋪卷簾門。司機始終沉默,后視鏡里他的眼睛偶爾掃過我,又迅速移開。
兩站后,一個男人上車。
他穿深灰風衣,肩線筆直,走路無聲。他在離我兩排的位置坐下,沒有看我,右手搭在公文包上,拇指有節奏地輕敲拉鏈頭。我注意到他的袖口露出一截銀色袖扣,形狀極簡,像是某種徽記。
他在觀察我。
我低頭喝水,余光卻鎖住他。他坐姿太正,呼吸太穩,不像普通乘客。當公交車轉彎時,他身體傾斜的角度精確得如同測量過慣性力。
我在下一站下車。
他也下了。
我拐進一條窄巷,腳步加快。身后沒有腳步聲,但我能感覺到他在跟。巷子盡頭是斷頭路,一扇鐵門緊閉,旁邊堆著廢棄紙箱。我猛地轉身。
他站在巷口,風衣下擺微動,臉上沒有表情。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跟蹤我的?”我問,聲音比預想的更穩。
他向前走了一步,“是你先離開公交車的?!?/p>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他又走近兩步,停在五米外?!澳阍谡掖鸢?,但你走錯了方向?!?/p>
“你知道我找什么?”
“陸嫣,”他第一次叫出我的名字,音節清晰得像刀鋒劃過玻璃,“你現在的行為模式,和案發前三天完全一致?!?/p>
我心頭一震。“你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他說,“但我認識那個在畫廊開幕夜離開的人?!?/p>
我攥緊了水瓶?!澳悄愀嬖V我,安保系統關閉的兩分鐘里,我去了哪里?”
他沉默片刻,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張照片,遞過來。我接過,指尖發僵。
照片上是我,站在畫廊后門,低頭看表。時間顯示2:13。背景模糊,但能辨認出是那晚的雨。
“這張照片……你怎么會有?”
“它不屬于警方檔案。”他說,“也不該出現在你手里。”
我猛地抬頭,卻發現他已退后一步,風衣口袋里露出一角黑色設備,像是信號干擾器。
“你是誰?”我問。
“林默?!彼f,“特殊調查組?!?/p>
我沒聽過這個部門。
“你們不管命案?”
“我們管不該發生的命案?!彼抗饴湓谖彝馓坠钠鸬膬却?,“那本書,不是證據,是誘餌?!?/p>
我下意識按住胸口。“誰設的局?”
“你已經開始查了?!彼鋈槐平徊?,聲音壓低,“但你沒發現嗎?每次你接近記憶,就會有外力打斷——電流、噪音、疼痛。這不是巧合。”
我呼吸一滯。
“有人在阻止你回憶?!彼f,“而你現在做的每一步,都在驗證他們的恐懼?!?/p>
巷子深處傳來水滴聲,一滴,一滴,敲在鐵皮棚上。
“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剛才在車上,寫了三個詞。”他從口袋里抽出一張紙條,上面是我用口紅寫的:蘇晚、畫廊、開幕夜。“你寫完就撕了,扔在座位下。但我撿到了?!?/p>
我從未察覺。
“你不是在找真相。”他說,“你是在被引導著,走向某個預設的結論?!?/p>
我盯著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你不是來幫我的?!?/p>
“我是來評估風險的?!彼栈卣掌?,“如果你繼續查下去,下一個消失的,會是你。”
他轉身要走。
“等等!”我喊住他,“那句‘她沒死,她在看著我’——是不是你寫的?”
他背對著我,風衣在微風中輕擺。
“便簽紙的纖維成分和你房間的打印紙不同?!彼f,“它來自另一棟樓?!?/p>
“哪一棟?”
他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按了按耳后。那一瞬,我看見他頸側有一道細長疤痕,像是被燒灼過的痕跡。
然后他走了。
巷口的路燈忽然閃爍了一下。
我站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那張照片還攥在手里,邊緣已被汗水浸軟。我翻過背面,想再看一遍時間戳。
一道細小的劃痕橫貫背面,幾乎不可見。我湊近看,才發現那是用極細的針尖刻上去的數字:04:17。
不是2:13。
是4:17。
照片的時間被篡改了。
我猛地抬頭望向巷口,林默早已不見。但地上有一枚袖扣,銀灰色,落在水洼邊緣。
我蹲下撿起,金屬冰冷。翻過來,內側刻著一行微型字:接入權限·Ω-7。
我攥緊它,指節發白。
巷子盡頭的鐵門,不知何時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