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金屬匣的裂口邊緣鍍了一層薄銹，血珠順著我指縫滑落，滴在匣底殘存的電路板上，發出輕微的“滋”聲。林默的手還扣著我的手腕，力道已經松了，但指尖仍在顫抖。他的呼吸壓得很低，像是怕驚動什么藏在空氣里的東西。

我沒動。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匣子里的東西——一張微型存儲卡，半截嵌在燒毀的芯片槽里，另一端連著一根斷裂的數據線。卡面上用激光蝕刻著一串編號：LY-0723。那是我弟弟的出生日期。我認得這個編碼格式，是家庭監控系統內部存檔的命名規則。

“這不是證據。”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這是陷阱。”

林默沒松手，反而將我的手指往回收了半寸，讓掌心完全覆住那張卡。“他們知道你會來。”他說，“所以它必須看起來像真的。”

我抬頭看他。他左臂的布條已經被血浸透，肩胛處的傷口在晨光下呈現出一種發青的暗紫。可他的眼神是清醒的，甚至帶著某種近乎冷酷的篤定。

“你早就知道里面有這個？”

他沒回答，只是用下巴點了點我懷里的匣子。“打開它的人，會被記錄。”他說，“但讀取它的人，會被定位。”

我立刻明白了。這不是證據的終點，是追蹤的起點。

我把卡拔出來，塞進外套內袋，然后將金屬匣重新合上，碎片卡在鎖扣處，發出一聲鈍響。遠處傳來第一聲鳥鳴，工廠區的霧開始散了，鐵架之間的空隙透出灰白的天光。

我們沿著鐵軌往南走，避開主路。林默的腳步越來越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扶著他穿過一片廢棄的倉庫群，直到找到一輛被遺棄的摩托車，油箱半空，鑰匙居然還插在鎖孔里。

“運氣。”我拍了拍坐墊上的灰。

“不是。”他喘著氣，“是布置。”

我沒再問。啟動引擎后，我把卡插進手機讀卡器。屏幕閃了兩下，跳出加密界面。密碼提示是三個漢字：你記得嗎。

我手指頓住。

這不是系統預設的提示語。這是針對我的。

我試了弟弟的名字，不對。試了母親的忌日，不對。試了我們小時候住的街道編號，還是不對。最后，我輸入了那個只有我們倆知道的暗號——“風箏斷了線”。

屏幕解鎖。

視頻開始播放。

畫面晃動，像是用隱藏攝像頭拍攝的。背景是一間兒童病房，墻上貼著褪色的卡通貼紙。鏡頭對準病床，一個瘦小的男孩躺在那里，手上插著輸液管，床頭監護儀的數字在緩慢跳動。時間戳顯示：三年前，凌晨4:13。

然后，門開了。

一個穿白大褂的人走進來，背對著鏡頭，動作很輕。他調整了輸液泵的流速，又從口袋里取出一支無標簽的注射器，推進靜脈。男孩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監護儀發出尖銳的警報。那人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床邊，等了幾秒，直到心跳曲線變成一條直線。

他轉身時，鏡頭捕捉到了半張臉——不是全貌，但那枚袖扣，我認得。

Ω-7。

和我在巷子里撿到的那枚一模一樣。

我猛地關掉視頻，手心全是冷汗。不是因為殺人，而是因為那個男孩——他手腕上戴著一條紅繩，繩結打得歪歪扭扭，是我七歲那年親手給他編的。

“他不是死于病。”我聲音發抖，“是被殺的。”

林默閉著眼，額頭抵在摩托車把手上。“三年前，你弟弟的主治醫生失蹤了。”他說，“醫院記錄顯示是突發心梗，但尸檢報告被調換了。真正的死因是顱內出血，外力所致。”

“誰干的？”

“負責監管‘特殊病例’的機構。”他睜開眼，目光直視前方，“他們叫它‘凈化程序’。”

我喉嚨發緊。“為什么？他才十歲！”

“因為他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林默從內袋掏出一個U盤，遞給我，“他在病房的涂鴉本上畫過一張圖——地下通道、環形房間、還有帶Ω標記的金屬門。他畫完的第二天，就被轉進了隔離病房。”

我接過U盤，指尖發涼。“你……什么時候拿到的？”

“在你進畫廊之前。”他說，“我一直跟著你。不是監視，是保護。”

我猛地轉頭看他。

“你弟弟的病歷編號，和蘇晚的檔案在同一加密層級。”他聲音低下去，“他們用同樣的系統管理‘異常個體’。而你——你出現在所有關聯檔案的備注欄里，代號‘觀察者7’。”

我腦中轟的一聲。

觀察者7。

不是執行者。

是監視對象。

手機突然震動。讀卡器彈出警告：信號異常，設備即將自毀。

我拔出卡，可已經晚了。屏幕閃出最后一幀畫面——病房的門牌號：417。

和廢棄工廠的密室編號，完全一致。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引擎轟鳴。三輛黑色SUV從霧中駛出，輪胎碾過碎石，速度不減。車窗貼著防窺膜，看不見里面的人。

“他們來了。”林默一把奪過U盤，塞進我貼身的口袋，然后抽出槍，只剩兩發子彈。

“你走。”他說，“沿著鐵軌往東，盡頭有座橋，橋下有艘快艇。”

“那你呢？”

“我引開他們。”

“你撐不了十分鐘！”

“夠了。”他看了我一眼，“記住，別信任何‘被找到’的東西。包括這張卡——它可能是誘餌。”

我咬牙，發動摩托車。引擎咆哮著沖出去的瞬間，林默朝第一輛車開火，子彈擊中前胎，SUV失控撞向鐵架。我回頭看，他站在路中央，槍口冒煙，身影在晨光中像一尊即將崩塌的雕像。

摩托車沖進一片廢棄的碼頭區，鐵鏈吊車的殘骸像巨獸的骨架聳立在兩側。我減慢速度，掏出U盤插進手機。文件加載出來——是一份加密日志，記錄著七次“凈化行動”，每次的執行時間都精確到秒。

最后一次，日期是昨天。

地點：城北老工業區B7區。

執行人簽名欄，空白。

但附件里有一張照片：一個穿病號服的女孩站在密室門前，手里拿著一枚袖扣。她的臉被馬賽克遮住，可那雙眼睛——和我在鏡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樣。

我猛地抬頭。

前方橋下，快艇還在，繩索完好。可船頭放著一個東西。

一個和金屬匣一模一樣的黑色盒子，表面刻著Ω符號，正中央，貼著一張便簽。

我停下摩托，走過去。

便簽上只有一行字：

你碰過的，我們都記得。

我伸手去拿盒子。

指尖距離表面還有兩厘米時，它突然震動起來，內部傳出細微的滴答聲。

我后退一步，心跳幾乎停滯。

盒蓋緩緩抬起，里面沒有炸彈，沒有氣體，只有一小段膠卷，正在自動播放。

畫面是實時的——我站在橋頭，手里拿著便簽，背后是那輛摩托車，遠處是林默交火的位置。

有人正從高處拍攝我。

我猛地抬頭，望向吊車頂端。

一個鏡頭在陽光下反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我轉身就跑，可腳下一滑，踩到濕滑的苔蘚，膝蓋重重磕在船沿。手機從口袋滑出，掉進縫隙，屏幕朝下，但仍在播放。

膠卷畫面切換了。

這次是病房的另一角度——門縫外，一只眼睛貼在縫隙上。

那是我的眼睛。

十二歲的我，穿著校服，手里攥著那條紅繩。

我看著里面的人死去。

而我一直以為，那天我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