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行揣著那五十塊錢和一袋子饅頭,走在回家的路上。
華燈初上,城市的夜生活才剛剛拉開序幕。他穿過一條燈紅酒綠的小吃街,各種麻辣燙、燒烤、鐵板魷魚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墮落的、充滿煙火氣的誘惑。
以往,陸知行路過這里時,總是目不斜視,心中默念《清心訣》,以抵御這些“濁氣”的侵襲。但今天,他手里有錢,心里不慌。他甚至奢侈地花了兩塊錢,買了一瓶礦泉水,就著饅頭,吃得津津有味。
這五十塊錢,是他下山以來最大的一筆單宗收入,意義非凡。它不僅能讓他暫時擺脫斷炊的危機(jī),還能讓他把拖欠芳姐的水電費(fèi)給補(bǔ)上一部分,至少能換來幾天的安寧。
他心情很好,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然而,就在他拐進(jìn)回出租屋那條熟悉的、昏暗的小巷時,意外發(fā)生了。
巷子深處,傳來一陣壓抑的、粗暴的喝罵聲,間或夾雜著幾聲悶響,像是拳頭打在肉體上的聲音。
“媽的!給臉不要臉!讓你他媽偷老子的錢!”
“不是我……我沒有……”一個帶著哭腔的微弱聲音辯解著。
陸知行眉頭一皺。他本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師父也教導(dǎo)過他,紅塵紛擾,因果自擔(dān),不可輕易插手。
但那施暴者的聲音,他聽著有些耳熟。
他悄悄走近幾步,借著巷口路燈投進(jìn)來的微光,看清了里面的情景。
三個流里流氣的青年,正將一個瘦小的身影堵在墻角。為首的是個黃毛,穿著一件印著骷髏頭的黑色背心,手臂上紋著一條不知是龍是蛇的劣質(zhì)紋身。他正一腳一腳地踹在那個蜷縮在地上的人身上。
而被他們圍毆的,竟然是白天在天橋上遇到的那個“同行”——金眼鏡。
此刻的金眼鏡,哪里還有白天那副仙風(fēng)道骨的派頭。他的金絲眼鏡被打飛在一旁,鏡片碎了一地。那身仿唐裝的褂子沾滿了灰塵和腳印,他抱著頭,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陸知行看到,黃毛身邊的一個同伙,正拿著金眼鏡那個精致的木盒,將里面的“同心結(jié)”、“防小人符”之類的“法器”一股腦地倒在地上,肆意踩踏。
“就這么點(diǎn)錢?”黃毛從金眼鏡的口袋里搜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不滿意地啐了一口,“老東西,白天看你生意不錯啊,錢都藏哪兒了?”
“真……真沒了……”金眼鏡哆哆嗦嗦地哀求,“大哥,高抬貴手,我就是個混口飯吃的……”
“混飯吃?我看你是找死!”黃毛抬腳又要踹。
陸知行看不下去了。
雖然他并不認(rèn)同金眼鏡那套坑蒙拐騙的生意經(jīng),但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在自己面前被如此欺辱,他的道心,不允許他袖手旁觀。
“住手!”
一聲清朗的斷喝,在小巷里響起。
三個小混混同時一愣,轉(zhuǎn)過頭來。當(dāng)他們看到來人只是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道袍、身形單薄的年輕道士時,臉上立刻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喲,哪兒來的牛鼻子,想學(xué)人英雄救美啊?”黃毛上下打量著陸知行,眼神輕佻,“不對,是英雄救老騙子。怎么著,你們倆是一伙的?”
陸知行沒有回答,他只是平靜地看著黃毛,說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這般行徑,與禽獸何異?立刻放了他,然后離開?!?/p>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這是他常年在山上誦讀道經(jīng),自然而然養(yǎng)成的一股正氣。
然而,這股正氣在三個小混混眼里,卻成了天大的笑話。
“哈哈哈哈!”黃毛夸張地大笑起來,“我沒聽錯吧?他在跟我們講道理?小子,你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貧道不知你是誰,也不想知道?!标懼袑⑹掷锏酿z頭口袋和礦泉水瓶輕輕放在地上,往前走了一步,“貧道只知道,你們再不走,后果自負(fù)。”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后果!”黃毛被他這副淡定的樣子激怒了,他從后腰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彈簧刀,刀尖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小子,識相的趕緊滾!不然老子連你一塊兒收拾!”
躺在地上的金眼鏡看到刀,嚇得臉都白了,連忙沖陸知行喊:“小道長,你快走!別管我!他們是這一帶有名的混混‘黃毛強(qiáng)’,你惹不起的!”
陸知行卻像是沒聽到一般,他的目光落在那把刀上,眼神微微一冷。
師父曾說,道法不輕易示人,更不能用來爭強(qiáng)斗狠。但師父也說過,若遇邪魔外道,為禍蒼生,當(dāng)以雷霆手段,衛(wèi)我正道!
在他看來,眼前這幾個恃強(qiáng)凌弱之徒,其心之惡,與邪魔無異。
“既然你們執(zhí)迷不悟……”陸知行輕嘆一聲,雙手在身前快速掐了一個手訣。
那是一個“定身訣”。
在山上時,他曾用這手訣定住過上躥下跳的猴子,也定住過想要偷吃貢品的山豬,百試百靈。
一股微弱的法力波動自他指尖彈出,無聲無息地射向黃毛。
然后……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黃毛依舊活蹦亂跳地站在那里,揮舞著手里的彈簧刀,一臉的獰笑:“裝神弄鬼!給我上!”
陸知行愣住了。
他忘了,這里是紅塵都市,靈氣稀薄得可憐。他那點(diǎn)微末的道行,在這里施展出的法術(shù),威力被削減了九成九,對于一個氣血旺盛的年輕人來說,效果約等于被蚊子叮了一下。
眼看另兩個混混已經(jīng)一左一右地包抄上來,陸知行來不及多想,身體的本能快于思考。
他腳踩七星步,身形一晃,看似笨拙地向左側(cè)邁出一步,卻妙到毫巔地躲過了左邊混混揮來的一拳。同時,他手腕一翻,順勢在那人的手肘麻筋上輕輕一敲。
“哎喲!”那混混只覺得手臂一麻,半邊身子都軟了,踉蹌著后退了好幾步。
右邊的混混見狀,一腳朝陸知行的下盤掃來。陸知行不退反進(jìn),身子如同一片落葉般貼了上去,肩膀在那人胸口輕輕一撞。
這一招,是清風(fēng)觀太極拳里的“貼山靠”??此戚p描淡寫,實(shí)則蘊(yùn)含著一股巧勁。那混混只覺得一股大力涌來,胸口發(fā)悶,蹬蹬蹬連退數(shù)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轉(zhuǎn)瞬之間,兩個幫手就被放倒。
這下,不光是黃毛,連地上的金眼鏡都看呆了。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小道士,竟然還是個練家子!
陸知行自己也有些意外。他這才想起,師父不僅教他道法,也逼著他每日扎馬步、打太極,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他本以為只是為了強(qiáng)身健體,沒想到在這法術(shù)失靈的末法時代,反倒是這些最基礎(chǔ)的拳腳功夫派上了用場。
黃毛見兩個同伴被輕易解決,臉上有些掛不住,惱羞成怒地低吼一聲,握著彈簧刀就朝陸知行捅了過來。
巷子狹窄,避無可避。
陸知行眼神一凝,不閃不避。就在刀尖即將觸及他身體的剎那,他手腕疾探,如靈蛇出洞,精準(zhǔn)地扣住了黃毛持刀的手腕。
黃毛只覺得手腕像是被一把鐵鉗夾住,動彈不得,刀尖停在陸知行身前一寸,再也無法前進(jìn)分毫。
“你!”黃毛又驚又怒,另一只手握拳朝陸知行面門打去。
陸知行扣住他手腕的手指微微發(fā)力,向內(nèi)一旋。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了小巷的寧靜。黃毛只覺得手腕處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仿佛骨頭都要被擰斷了,手一松,彈簧刀“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陸知行順勢一推,將他推倒在地,然后一腳踩住了那把彈簧刀。
整個過程,兔起鶻落,不過短短十?dāng)?shù)秒。
巷子里,一片死寂。
那兩個被打倒的混混掙扎著爬起來,看到老大也被制服,嚇得腿都軟了,哪里還敢上前。
陸知行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地上哀嚎的黃毛,神情依舊平靜,只是眼神里多了一絲冷冽:“現(xiàn)在,可以走了嗎?”
“走走走!我們馬上走!”黃毛忍著劇痛,連滾帶爬地站起來,也顧不上去撿地上的刀,招呼著兩個小弟,頭也不回地逃離了小巷,眨眼間就消失在夜色里。
巷子里,終于恢復(fù)了安靜。
陸知行松了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滲出了一層冷汗。他彎腰撿起那把彈簧刀,又將地上的那些“法器”和碎掉的眼鏡片一一拾起,走到了金眼鏡面前。
“你……沒事吧?”
金眼鏡掙扎著坐起來,看著陸知行,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有感激,有羞愧,還有一絲敬畏。
“沒……沒事……多謝小道長出手相救?!彼舆^那些東西,聲音有些哽咽,“大恩不言謝,我……”
他摸遍了全身,也找不出什么值錢的東西,最后,他將白天從那個白領(lǐng)麗人那里騙來的二百九十九塊錢,連同自己剩下的幾十塊錢,一起塞到陸知行手里。
“小道長,這是我全部的家當(dāng)了,您一定要收下!今天如果不是您,我這條老命恐怕就交代在這兒了!”
陸知行看著手里的錢,搖了搖頭,又塞了回去:“貧道出手,并非為此。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吧?!?/p>
說完,他拿起自己的饅頭和礦泉水,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對的事,一件符合“道”的事。
可他沒有看到,在他轉(zhuǎn)身之后,巷子口,那逃走的黃毛去而復(fù)返。他手里沒有了刀,卻多了一塊板磚。他眼中閃爍著怨毒和瘋狂的光芒,死死地盯著陸知行的后腦勺。
而陸知行,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