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盡頭那塊“周記古玩”的招牌，在夜風里晃得像PPT卡頓的幻燈片。

葉靈站在十步開外，沒動。她掌心嵌著那片從安全帽上崩落的金屬，邊緣已經磨進皮肉，血絲順著指縫往下滲。痛感很真實，比剛才走過的那段路真實多了。

剛才每走十步，世界就靜半拍。聲音斷，風停，連心跳都像被按了暫停。零的彈幕飄得比4G網速還慢，最后干脆跳出一串亂碼，活像老電腦藍屏前的遺言。

她知道不對勁。

這巷子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窄，是認知意義上的“塞”。就像有人拿她的腦子當緩存，反復讀取又強行覆蓋。

“零。”她低聲。

“在。”彈幕終于恢復，但字體歪了，“警告，檢測到低頻認知污染，來源……店招。”

葉靈瞇眼。那四個字“周記古玩”，筆畫轉折處泛著極細的光，像是漆層底下埋了碎鉆。她啟動“建筑速通”，三秒掃描完成——墻體密度異常，內部無電路，無通風管道，連地基都比周邊建筑深三米。這地方根本不是開店的，是墳頭精裝修。

她抬腳往前走，一步，兩步。

第三步落地時，右肩源紋猛地一燙，不是燒，是針扎。系統自動彈出紅色警告框：【高危認知殘留，建議撤離】。

她沒撤。

手指一翻，把金屬片往掌心又按深了兩毫米。痛覺拉回意識，像網速卡頓時手動重啟路由器。

門沒鎖。

推門的瞬間，一股陳年樟腦混著福爾馬林的味兒撲出來。店里沒開燈，但陳列柜自發光，照得滿屋物件像在水底漂。

她掃了一眼。

青花瓷瓶里泡著顆眼球，虹膜是灰藍色，瞳孔縮成針尖；青銅鼎蓋掀開半邊，里面心臟還在微弱搏動，血管連著瓶外一根晶線；紫砂壺嘴伸出半截手指，指甲蓋泛著青，關節處有細小的縫合線。

“零。”她嗓音壓到最低。

“別問，我知道你想問什么。”零的彈幕刷得飛快，“這些不是古董，是標本。活體器官，還帶認知殘留。說人話就是——這些玩意兒，死前還在想。”

葉靈沒吐。她學過急救，知道嘔吐會暴露呼吸節奏，容易被聲波類武器鎖定。

她靠近最近的玻璃罐，啟動“急救速通”掃描。數據顯示器官仍有微弱生物電，血液里殘留源能流，流向集中于腦干區域。這不是保存，是維持。

“誰會把器官養著不讓它死？”她問。

“搞直播的不會。”零突然切了界面，全息投影變成一只發光魷魚，揮著觸須，“建議清蒸，蘸蒜泥，保熟。”

葉靈沒笑。她看到罐底標簽，一行小字：“Y-09-β”。

Y-09。

港口集裝箱上的編號。

她當時以為是實驗批次。

現在看，可能是代號。

β，是第二代？還是備份？

她后退半步，右肩源紋又燙了一下。這次不是警告，是共鳴。像手機靠近充電板，還沒插線，就已經開始嗡嗡震。

“零，記錄所有標本編號，比對基因數據。”

“已經在搞。”零回，“但姐，我建議你先解決眼前問題——你背后那尊‘觀音像’，剛才眨了下眼。”

葉靈沒回頭。

她記得這店。三年前搏擊場地下賭局，有個總穿唐裝的老頭坐莊，外號“賭鬼老周”。一局輸贏上萬，但從不賴賬。后來某天突然消失，有人說他中風，有人說他被砍了。

現在看來，是轉型了。

她緩緩轉身。那尊觀音像確實動了。眼皮微啟，眼白泛黃，瞳孔中央有極細的晶簇反光。脖子一圈縫合線，針腳細密，像是從另一具身體上扒下來的。

“老周。”她開口。

雕像沒應。

但店內所有陳列柜同時亮起微光，像是被集體喚醒。青花瓶里的眼球轉向她，青銅鼎的心臟跳速加快，紫砂壺的手指輕輕蜷了一下。

“歡迎光臨。”一個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語調平得像AI朗讀，“本店主營明清家具，真假包換。”

葉靈冷笑：“那你這‘家具’還挺能喘氣。”

話音未落，空氣中突然裂開一道光痕。

人形輪廓浮現，穿唐裝，臉色蒼白，右手指節泛著晶光。葉昭的全息投影，比監控錄像還清晰。

“你來早了。”投影開口，聲音帶點電流雜音，“鑰匙不該蘇醒。”

葉靈沒答。她閉眼，啟動聽覺強化。投影雖是虛影，但能量場有波動，掌風軌跡能聽出來。

果然，下一秒，掌力襲來。

不是物理攻擊，是認知沖擊。像有人拿錘子砸你腦內的“確認鍵”，逼你承認“我不真實”。

她沒睜眼，憑聲波頻率判斷方向，側身翻滾。貨架被掌風掃中，瞬間碎裂，玻璃罐炸開，液體潑了一地。泡著器官的培養液濺到她工裝褲上，腐蝕出幾個小洞。

“零，防御模式！”

“認知點只剩18，開不了大招。”零回，“建議裝死，我給你P個遺照。”

葉靈咬牙，右手拍向右肩源紋。

“認知屏蔽，啟動。”

腦內轟一聲，系統斷連。

所有技能消失。

但她沒停。

她撲向最近的玻璃罐，就是那個標著“Y-09-β”的。罐體裂了縫，晶線裸露在外，像斷掉的數據線。

她伸手去抓。

指尖碰到晶線的瞬間，銅鑰突然發燙。

不是從耳后，是從她胸前自動浮現，像被什么吸出來。它貼上晶線，嗡地一震，整根線開始倒流——培養液逆著重力回流，器官微血管里的源能被抽成細絲，順著銅鑰鉆進去。

右肩源紋亮了。

不是她啟動的，是自動亮的。藍光一閃即滅，像心跳過速后的一次早搏。

系統恢復。

“歡迎回來。”零的彈幕帶著點顫抖，“姐，你剛才是不是……被反向充電了？”

葉靈沒答。她盯著銅鑰，它正緩緩縮回她胸口，表面多了一道細紋，像是吸收了什么不該吸的東西。

投影還在。

葉昭的全息像站在廢墟中央，晶掌收起，嘴角卻揚了揚。

“你果然能吸收。”他說，“可惜，你吸的不是能量。”

葉靈抬眼。

“是什么？”

“記憶。”他聲音輕得像耳語，“你剛才吸走的，是Y-09-β的最后三秒意識——他死前看到的，是你母親的臉。”

葉靈手指一抖。

銅鑰在她胸口發燙，像塊剛從火里撈出來的鐵。

她沒問“不可能”“你在胡說”這種廢話。她知道這地方能造假，但系統不會。銅鑰的反應是真實的，源紋的共鳴是真實的，掌心那片金屬的痛也是真實的。

可如果Y-09是她，那β是誰？

她的備份？她的克隆體？還是另一個被標錯編號的“鑰匙”？

她突然想起港口那五尊結晶工人。他們死前，視網膜上投射的是葉氏家徽。

而現在，這店里每一具標本，標簽上都刻著家徽的微縮版。

這不是收藏。

是獻祭。

用克隆體的器官，喂養某種東西。

她低頭看銅鑰。它安靜地貼在她胸口，像塊普通的金屬片。可她知道，它剛才吸了東西。

吸了不屬于她的記憶。

“零。”她聲音很輕。

“在。”

“Y-09-β的記憶，能提取嗎？”

“系統剛被反向掃描，數據殘片在緩存里，但加密了。”零頓了頓，“不過……我抓到一幀畫面。”

“什么？”

“一個女人，穿白大褂，背對著鏡頭。她在寫什么，筆尖壓得很重。”

葉靈呼吸一滯。

“寫什么？”

“三個字。”零的彈幕突然變紅，“別相信。”

葉靈猛地抬頭。

投影消失了。

店里一片狼藉，標本碎的碎，液漏的漏，觀音像的眼皮重新閉上，像是從未活過。

可她知道，剛才不是幻覺。

銅鑰在她胸口發燙，右肩源紋隱隱作痛，掌心的金屬片已經染成暗紅。

她轉身往門口走。

一步，兩步。

第三步落地時，巷子外傳來車門關閉聲。

她沒停。

她知道是誰來了。

她也知道，這次來的，不是投影。

她右手緩緩抬起，食指輕敲掌心那片金屬。

三下。

像在啟動什么。

車燈亮起，照進巷口。

光柱掃過她腳邊，停在那塊“周記古玩”的招牌上。

漆層下的晶簇，突然齊齊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