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他身邊匆忙地跑過，于是浮草開出了伶仃的花;他在她背后安靜地等候，于是落日關上了沉重的門。

暮色已漫漶成一片朦朧，堆滿晚霞的天空正一寸寸褪盡華彩，像幅被洇濕的畫。夏婉清背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書包站在家門口，鑰匙還沒插進鎖孔，里頭便傳來林素梅尖利的嚷聲：“夏安國，這日子到底還能不能過？“

“素梅，孩子快回來了?！跋陌矅穆曇魤旱煤艿?，手藏在身后，指節泛白，“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夏婉清默默掏出耳機塞進耳朵，鑰匙轉動鎖芯的輕響混著里頭的爭執聲。門開的瞬間，林素梅和夏安國同時噤聲，目光齊刷刷粘在她身上，像怕被窺見什么隱秘。她把鑰匙掛回墻上的掛鉤，一手撐著鞋柜邊緣，另一只手拎起那雙粉色兔子拖鞋，臉上沒什么表情，徑直往自己房間走。兩人的視線一直追著她的背影，直到那扇門輕輕合上，隔絕了所有目光。

“你看看把孩子逼成什么樣了！“夏安國的聲音陡然拔高。

“怪我？“林素梅指著自己的鼻尖，語氣里淬著冰，“當初是誰說要......“

“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夏安國的聲音里終于炸出隱忍許久的怒火。

房間里，夏婉清坐在書桌前，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頓了頓，點開那個用黑白背影做頭像、備注“哥哥“的對話框。

“哥......“

夏庭軒在兩千公里外的城市工作，此刻剛結束午休。看到消息便秒回：“又吵架了？“

“嗯......又說要離婚?！?/p>

“唉?！皩υ捒蚶锾鲆粋€嘆息的表情，“別管他們，你顧好學習。“

“嗯?！?/p>

她退出微信，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沒什么起伏的臉?！斑颠颠怠?，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林素梅探進半個頭，眼神里帶著點不自然的柔軟：“小婉，吃過飯了嗎？媽給你煮碗面？“

“在學校吃過了?！八乱贿叾鷻C，聲音很輕。

“哦，好?！伴T又被輕輕合上。

外頭的爭吵聲再次響起，像老舊收音機里循環播放的雜音。夏婉清早已習慣，筆尖在習題冊上劃過，留下清晰的字跡。直到凌晨十二點半，臺燈才斂去最后一縷光。

十月的清晨被太陽吻出薄紅，霞光漫過城市的輪廓時，家里卻異常安靜。夏婉清穿著睡衣推開門，看見夏安國正彎腰往行李箱里塞襯衫。他抬頭撞見她的目光，喉結動了動，聲音帶著愧疚的沙粒感：“小婉，爸媽......離婚了。剛辦完手續?！?/p>

夏婉清愣了愣，窗臺上的綠蘿被風拂得晃了晃。

“你跟爸爸過，好不好？“

她垂下眼睫，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嗯，我去收拾東西。“

轉身回房時，她聽見身后林素梅低低的啜泣聲，卻沒回頭。她的東西不多，幾件換洗衣物，一個裝著課本的書包，還有床頭那只洗得發白的兔子玩偶，很快就裝滿了小行李箱。換好衣服拖著箱子走出房間，夏安國已經等在門口，手里捏著車鑰匙，指尖泛白。

“走吧。“他接過箱子，轉身的動作干脆得像在斬斷什么。

夏婉清坐進副駕駛，戴上耳機。周杰倫的歌正唱到“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她靠著車窗閉上眼，腦海里卻閃過小時候的畫面：夏安國把她架在肩頭看煙花，林素梅在廚房煮湯圓，蒸汽氤氳里，三個人的影子投在墻上，擠成一團暖融融的形狀。

車開了三個多小時，最終停在一棟爬滿藤蔓的別墅前。三層小樓立在晨光里，泳池泛著碎銀似的光，涼亭的角檐挑著幾片流云。夏婉清望著那扇雕花鐵門，眼里浮出一絲茫然。

“很久以前買的，本想給你哥當婚房?！跋陌矅忾_安全帶，聲音有些不自然，“他嫌太大，不肯住?！?/p>

她點點頭，跟著走進客廳。挑高的空間里，米白色沙發足能躺下兩個成年人，陽光透過落地窗淌進來，在地板上織出亮閃閃的網。

“給你辦了轉學，明天去報道?！跋陌矅恼Z氣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仿佛昨夜的爭吵和今早的離婚，都只是預設好的劇本。

“我的房間在哪？“她輕聲問。

“二樓最左邊那間。“

拖著箱子上樓時，木質樓梯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推開房門的瞬間，她愣住了——床單被套是她喜歡的藕粉色，枕頭上擺著兩個酷洛米玩偶，連書桌上的臺燈都選了她偏愛的暖黃色。自帶的衛生間里，連漱口杯都是粉色的。

她慢慢把衣服掛進衣柜，指尖拂過那些嶄新的衣架，忽然聽見樓下傳來夏安國的聲音：“小婉，下來吃點東西？點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和芒果糯米糍?！?/p>

第二天清晨，一場雨剛過，空氣里浮著潮濕的草木氣。夏婉清扎著高馬尾走進學校，藍白校服裹著纖細的身形，路過黑色鐵欄時，攀在上面的薔薇花正開得熱烈，花瓣上的水珠墜落在她的白球鞋邊。

高二（1）班的辦公室里，王延正對著教案皺眉。他腦袋圓圓的，頭發稀稀拉拉地貼在頭皮上，像個剛出爐的白面饅頭。聽見敲門聲抬頭，看見門口站著的女生，眼睛亮了亮：“是夏婉清吧？你爸爸跟我打過招呼了。“

“王老師好。“她微微鞠躬。

“正好下節是我的課，帶你去班里認識下同學?！巴跹幽闷鸾贪?，邊走邊念叨，“咱們班孩子皮是皮了點，但都熱心......“

教室外的走廊還吵吵嚷嚷，一看見王延的身影，瞬間靜得落針可聞。他走上講臺，指了指門口：“來，新同學，跟大家介紹下自己?！?/p>

夏婉清走進教室的剎那，后排不知誰低呼了一聲。陽光從她身后的窗戶涌進來，給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光，高馬尾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發尾掃過白皙的脖頸。

“大家好，我叫夏婉清?！八驹谥v臺旁，聲音清清淡淡的。

“夏婉清......“底下有人小聲重復著這個名字，目光像聚光燈似的落在她身上。

王延清了清嗓子：“就剩那個空位了，你先坐那吧。“他指了指最后靠窗的位置。

夏婉清走過去時，才發現座位旁趴著個人。男生睡得很沉，黑色校服外套罩在頭上，只露出一截線條清晰的下頜。她剛把書包放進桌洞，對方忽然動了動，外套滑落下來。

晨光恰好落在他臉上，睫毛又長又密，鼻梁高挺得像被精心雕琢過。他掀起眼皮看過來，眼神里還帶著剛睡醒的迷蒙，薄唇輕啟，聲音像浸過冷水的石子，清冽又帶著點懶意：“哪位？“

“你好，新同桌?！跋耐袂宓闹讣廨p輕蜷了蜷，“夏婉清?！?/p>

他盯著她看了兩秒，忽然勾了勾唇角，露出點漫不經心的笑意。窗外的薔薇花不知被什么驚動，簌簌落了片花瓣在窗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