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深淵結界裂縫的瞬間,一股混雜著硫磺灼燒與尸骸腐爛的腥風,如同腐爛巨獸的滾燙吐息,狠狠灌滿了明昭的口鼻!她眼前一黑,被嗆的咳起來,胸腔里翻涌的那股腥甜再也壓不住,“哇”地噴濺在腳下玄黑色巖石上,洇開一小灘刺目的暗紅。那抹卑微的紅,在這片死寂的荒蕪里,顯得刺眼又可笑。
在這令人作嘔的氣息中,一絲微弱、帶著冰雪清冽的氣脈,卻頑強的鉆入她的肺腑——昆侖山的靈氣!稀薄如瀕死者的最后一口喘息,卻讓她全身汗毛倒豎!三百年前在昆侖之巔練劍時,晨露沾濕衣袍的那股清涼通透感,毫無預兆的撞進腦海,像一把淬了蜜糖的溫柔刀子,狠狠捅進了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她踉蹌低頭。腳下是昆侖特有的玄黑巖石,堅硬冰冷,硌得她斷骨生疼。巖石表面爬滿了被魔氣侵蝕的裂紋,像被蛀空的巨獸骸骨,仿佛輕輕一踩,就會徹底碎裂。
明昭猛地抬頭。頭頂猙獰峽谷裂縫外,是魔氣浸染的暗紅天空——昆侖的天!遠處山巒輪廓依稀可辨,本該靈光氤氳的山巔,如今卻光禿禿一片死寂,像被巨斧劈去頭顱!只長著畸形骨翼、羽毛稀疏的禿鷲在峽谷上空盤旋,發出“嘎——嘎——”如同刮擦銹蝕鐵皮的嘶鳴,鉆進耳朵里,直往腦髓深處鉆去。
“杵著當望鄉石?”蕭序聲音冷冷的傳來。他已走出幾步,共生鎖鏈繃的筆直,牽得手腕傳來鈍痛?!跋牖厣顪Y啃石頭?本座不攔?!闭Z氣懶散,嘲弄刺骨。
手腕的痛楚與故鄉慘狀交織。明昭低頭看掌心深掐的血痕,再抬頭時,眼底恍惚的刺痛已被三百年恨意徹底碾碎。她邁步跟上,每一步重重踩在昆侖黑石上,像踩在背叛者虛偽的骨頭上,要碾成面粉!這里竟是昆侖!她的家!如今成了仙門親手遺棄的腐骨荒原。她的家,在她墜落深淵的那刻就成了埋葬她過往的墳場!
頭頂碎石滾落。深淵裂縫緩緩閉合。最后一縷死寂光消失剎那,嶙峋巖壁上映出她的影子——枯槁襤褸,鎖鏈纏身,像條被拖出地獄的瀕死野狗。影子被嗚咽的風扭曲拉長,悲涼又猙獰。
地煞魔氣濃的嗆得人窒息,混著那絲故土靈氣,吸入肺腑,又疼又惡心,就像在傷口撒鹽。
“呵,”蕭序聲音裹著寒氣打破沉默,“仙門驕養的小鳳凰,重見‘天日’的滋味如何?”他猩紅的眸子掃過這片瘡痍大地,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歡迎回到你家后花園…最臭的陰溝。”指向前方山坳,“喏,前面有個老鼠洞,叫腐骨鎮?!泵恳粋€字都像帶倒鉤的鞭子,狠狠抽在明昭心上。
他邁步,鎖鏈猛的一緊。明昭被拖的一個踉蹌,斷骨處傳來劇痛,后背舊傷也被重新點燃,灼燒她的神經。她死死咬下唇咽下痛呼,腰桿挺直,不肯露出半分軟弱——這點倔強,是她最后的遮羞布與尊嚴。
蕭序似乎察覺到了她身體的僵硬和微顫。腳步并未放慢,但鎖鏈力道微妙一調——沒讓她摔倒在地,拖拽蠻力悄然收斂。“不想被魔傀撕碎下肚,或被仙門的‘清道夫’當魔物斬了,”他頭也不回,刻薄道,“就把你那破布袋子似的氣息收好!別像一個漏風的篩子,到處招搖。”
明昭心中一凜,強行運轉凌霄仙宗的斂息術。這門功法曾是她引以為傲的本能,如今修為盡廢,身體殘破,做起來卻如同生銹的機括被強行扭動,每一處關節、筋脈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兩道鎖鏈拴住的身影,在怪石毒煙裂隙間穿行。暗紅天幕低垂,影子歪扭,像兩頭被迫捆縛在一起、互相戒備又不得不依偎前行的困獸。
半個時辰后,沿著一條干涸惡臭河道,一處隱蔽山坳出現在眼前。獸骨、斷柱、焦木胡亂搭建的棚屋擁擠又潦草。鎮口的歪斜木板上半截竟然是風化的肩胛骨,烙著三個歪歪扭扭的魔文:腐骨鎮。明昭的破草鞋踩過一灘半凝住的粘稠黑血,濕滑黏膩感直沖天靈蓋,惡心的想吐!各種難聞的腐爛肉、劣酒、排泄物、血腥氣死死勒住了她的喉嚨。
蕭序目不斜視,徑直走向鎮中最顯眼的建筑——一個巨大魔獸頭骨改的酒肆,空洞的眼眶里飄著綠鬼火,破幡上畫著一個滴血的酒杯和斷手:腐骨酒肆。那鬼火一閃一閃的,像極了一雙充滿惡意的窺伺的眼睛。
推開沉重帶著腥膻氣的獸骨門,混合著劣酒辛辣、新舊血腥的甜銹、汗臭狐臭、內臟腐敗酸餿的惡臭熱浪劈頭砸來!昏暗的獸油燈下,擠滿猙獰的魔物、鬼氣邪修、腐爛尸妖、兇戾棄徒、半妖混種……喧囂的如沸水!有人拼酒狂吼、有人贓物交易、更有人一言不合直接動手,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億萬只蒼蠅在頭內瘋狂振翅的嗡鳴。
明昭的踏入,如同一滴冰水滴入了滾油。原本鼎沸的酒肆瞬間安靜了一瞬。緊接著無數的目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盯在她的身上——貪婪、淫邪、惡意、赤裸裸的想將她撕碎……那些目光如同淬毒的鋼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裸露的皮膚上。她格格不入的清冷破碎氣息,在此刻就像黑夜中的螢火蟲,刺眼的令人垂涎。
“嘖,新來的小點心?細皮嫩肉的……”一個滿口獠牙流口水的角魔咧嘴湊近,腥臭口氣幾乎噴到明昭臉上。
“嘿嘿,瞧這鏈子玩得挺花啊,跟小白臉……”滿臉膿瘡的邪修淫笑著在她和簫序之間來回掃視。
幾個同樣流著口水的長角魔物圍上來,布滿污垢的爪子幾乎要觸碰到她破爛的衣角,完全將擋在前面的蕭序視若無物。
明昭的胃翻江倒海,后退半步撞上冰冷的胸膛。蕭序不知何時已貼她身后,一只手懶洋洋的搭她未受傷的肩上,動作親昵,卻像在宣告占有欲,如同獵物所有權的標記。
他根本沒看那幾個魔物,血瞳越嘈雜,精準落在吧臺后那個佝僂身影上——那個皮膚如同千年老樹皮一樣,一只渾濁灰眼,一只嵌著詭異紅晶石的眼(老骨頭)。
“老骨頭,”蕭序開口,聲不高卻穿透著所有喧囂,“一間靜室,兩壇‘焚心’,弄點能填飽肚子的?!彼讣怆S意一彈,一塊通體漆黑、嶙峋、散發著陰冷魔氣的黑石精準落在油膩的吧臺上。
老骨頭紅晶石眼驟然亮的如同燒紅的烙鐵!枯臉劇烈抖了起來,灰眼瞪圓。猛的抬頭看向蕭序,嘴唇哆嗦著想要喊什么尊稱。
“噗——嗤!”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悶響!離明昭最近、口水幾乎滴到她衣角的那個角魔,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整個身軀如同被無形巨力從內部撐爆,轟然炸裂!滾燙的污血和令人作嘔的穢物如同暴雨般灑下來,離得最近的幾個魔物被劈頭蓋臉澆了個正著!一滴黏膩溫熱的液體,帶著刺鼻的腥氣,精準地濺在明昭蒼白冰涼的手背上...那黏膩的觸感和刺鼻到極致的腥氣,讓她胃里一陣劇烈的痙攣!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著酒肆!連呼吸聲都消失了,只有血滴從低矮的房梁、從那些魔物呆滯驚恐的臉上,‘嗒……嗒……’滴落在地上的聲音,清晰的像敲打在每個人心頭的喪鐘!所有不懷好意的目光瞬間凍結成了最原始的恐懼。剛才還圍攏上來的魔物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臉上糊滿了同伴新鮮的血肉碎塊,下一刻,連滾帶爬地瘋狂后退,跟見了世間最恐怖的惡鬼似的,拼命將自己縮進最陰暗的角落,恨不得直接鉆進地縫里消失。偌大的酒肆里,只剩下粗重壓抑的喘息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老骨頭死死抓住黑石,枯手抖的如秋風中的落葉,對蕭序深深彎腰,頭幾乎磕到油膩的地板,聲音抖的不成樣子:“曉…曉得咧!大人!馬上!馬上備最好的靜室!”頭埋極低不敢抬起。
蕭序仿佛只是撣了撣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姿態寫意如碾死一只螻蟻,他搭在明昭肩上的手稍一用力,幾乎是半扶半拎地帶著她,穿過自動裂開一條通道、噤若寒蟬的人群,走向后面那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舊樓梯。身后,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猩紅和無數雙驚恐到極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