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木門在身后關上,勉強隔絕了外面令人作嘔的喧囂。石室里彌漫著陳年的霉味和灰塵氣。明昭猛地掙開蕭序的手,踉蹌著撲到冰冷的石桌邊,雙手死死撐住桌面,大口喘息,想把肺里殘留的硫磺、腐肉和劣酒混合的腥臭吐盡。冷汗浸透了粗劣的衣裳,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斷骨和后背那道猙獰舊傷,疼得像無數小鋸子在拉扯血肉。酒肆里那凍結靈魂的威壓和血腥畫面,仿佛還嵌在骨頭縫里,凝成冰碴。手背上那滴半干的污血,黏膩得甩都甩不掉。
“怕了?”蕭序的聲音帶著玩味,打破了死寂。他已悠然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姿態閑適的像坐在魔宮的王座上。指尖纏繞著共生鎖鏈末端,猩紅的血瞳在昏暗里如同兩點不滅的鬼火,饒有興致地打量她狼狽卻挺直的背影。“這點小場面就腿軟,還想撕碎凌霄仙宗那群偽君子?”嘲弄的話語像淬毒的冰針扎進明昭的心里。
“怕?”明昭猛地抬頭,臉色蒼白,眼底卻沒有半分畏懼,只有深入骨髓的恨意和熊熊燃燒的復仇之火。她豁然轉身,背脊挺直如標槍,像插進污穢泥地的旗幟。“啃了三百年腐骨爛泥,被至親推下地獄,這點場面算什么?”聲音嘶啞,“我只是好奇,堂堂魔尊脫困,為何不召喚座下法王來掀翻這昆侖,倒像個陰溝里的老鼠,躲在這垃圾堆里?”她就是要激他,將惡心和恨意傾瀉而出,撕開他那掌控一切的面具。
蕭序喉間逸出一聲低沉的笑聲,“小鳳凰,腦子轉得不慢~”他血瞳微瞇,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寒潭與算計,“三百年滄海桑田,魔域還是那個魔域?我那四位‘忠心耿耿’的法王,是盼我回去,還是巴不得我爛在深淵,好瓜分我魔域江山?”“忠心耿耿”四個字,被他咬得又冷又重,充滿譏諷。
他指尖隨意一彈,一道帶著奇異暖意的暗紅氣流順著鎖鏈鉆入明昭體內。所過之處,手腕符文的灼痛、心口黑焰烙印的燒灼感瞬間大減!斷骨和后背舊傷的尖銳疼痛也被一股溫和霸道的力量強行撫平。這來自“死對頭”的“安撫”,與他的冷酷猜疑形成詭異矛盾,讓她不自在,卻又無法抗拒身體的渴求。
“更要緊的是,”蕭序目光落在腕間暗紅符文流轉的鎖鏈上,血瞳深處寒芒一閃,“魔心燈認主苛刻,‘需要契主本源之物觸碰方可定契’,靈力、精血、神魂?到底是什么無人知曉。千年來,能點亮它的,屈指可數。這鏈子,拴著你我的命。”他身體微傾,無形重壓瞬間籠罩石室。“讓太多人知道它,等于把能殺我的刀,親手遞到別人手上。”聲音壓低,如同九幽寒風灌耳,“萬一魔域的蠢貨覺得宰了你就能‘解放’我……或者,”他頓了頓,語氣更冷,“被仙門知道!沈星崖、明屹川、昆侖山上那群偽君子——尤其是他們當年正是用你這身‘純凈’靈氣血脈為引,布下那該死的封魔大陣,才把我釘死在誅魔臺下三百年!如今知道你這‘鑰匙’、‘污點’不僅沒死,還成了我的‘契主’……”猩紅眸子死死盯著她,字字如冰錐,“你說,他們會不會不惜一切,先弄死你這‘禍根’?呵,本座豈不是要給你陪葬?”他的語氣仿佛在陳述一個荒謬卻極可能發生的、讓他極度不悅的麻煩事實。
他血瞳瞇起,如同毒蛇鎖獵:“而且,小債主,看清腳下!我們在哪?就在凌霄仙宗老巢底下!在你爹明屹川的腳底板下!昆侖山一縷風,一塊石頭,都可能浸染他們的神識探查。我被封三百年,力量尚未恢復。此刻聯系魔域,一絲魔氣泄露,就如黑夜點燈,仙門立刻就會察覺。在他們眼皮底下招搖?”蕭序嗤笑,充滿冰冷嘲諷與不屑:“那叫自尋死路,蠢不可及!”
“所以,”他重新靠回冰冷石壁,姿態慵懶卻掌控力十足,“在你小命能自己蹦跶,或者我找到解契法子、恢復力量碾死這群蒼蠅之前,”目光鎖死明昭,毫無商量的余地,“夾緊尾巴做人!把你那身招搖的‘仙氣’、可憐的身份、還有這雙想殺人的眼睛,統統藏好,爛在肚子里!你的命現在金貴得很——尤其是在這群仙長腳底板下晃悠時,它,還拴著我的命。懂?”最后那個“懂”字,冰封般的命令,不容反駁。
極輕的敲門聲響起,小心翼翼。
“進。”
老骨頭佝僂著背,幾乎貼地的挪入房間,小心放下兩壇貼著“焚心”紅紙的粗陶酒壇,還有幾塊焦黑散發土腥味的塊莖、幾條硬邦邦硌牙的暗紅肉干。他對蕭序深深一躬,喉嚨嗚噥著敬畏的方言:“大人慢用……”隨即飛快退出,關門快的像在逃命。
明昭看著那堆怪味食物,胃里一陣翻攪。但她毫不猶豫,抓起一塊焦黑塊莖狠狠咬下!干澀粗糙的像在啃朽木粉末,刮擦喉嚨,刺痛伴著強烈的嘔吐欲,她卻強迫自己用力咀嚼,生咽下去。她需要力氣,活下去!每一口吞咽,都像咀嚼三百年來的恨意,將屈辱痛苦化為燃料。這味道比深淵腐骨更難咽,卻比深淵多了一絲……活著的、能繼續向仇敵揮刀的希望。
蕭序的話雖刻薄,卻句句直戳要害。共生契的弱點,身處仇敵老巢……她無從反駁。暫時做他的掩護?只要能復仇,她不在乎!只要能親手撕碎那些偽善面具,拖他們下地獄,依附這危險魔尊又如何?
“需要我做什么?”咽下令人作嘔的食物,她直接問道。聲音嘶啞,帶著淬煉過的決絕。這力量回流、疼痛減輕,絕非施舍,尤其對方是睚眥必報的魔尊。
“還算有腦子。”蕭序似乎滿意她的直接認命。他拍開一壇焚心酒泥封,辛辣混合血腥與狂暴火焰氣息的酒味瞬間炸開!霸道的沖散食物的怪味。他倒了一碗猩紅的酒,自顧飲了一口,喉結滾動。“第一,養傷,活著。別讓這破身子散架,浪費我渡給你的魔元。第二,”血瞳瞥來,滿眼寒冰的警告,“管好嘴和眼。在這里,你是啞巴,瞎子。與凌霄仙宗、明屹川沒有半點關系,敢泄露一字個,”語氣平淡無波,卻冷徹靈魂,“我讓你親身體驗,什么叫真正的、求死不能的魂飛魄散,連帶你這點復仇念想,碾成灰!”眼神明示,他絕對說到做到。
“第三,”目光落在她心口,仿佛穿透破布直視那汲取恨意的黑焰烙印,“你的恨,夠純粹,也…夠勁兒。”猩紅舌尖舔過薄唇,“對我沖開封印枷鎖,有點用。保持住,燒旺點,別讓我失望。”抬起手腕,共生鎖鏈符文隨動作亮起微光,暗紅流光轉動,仿佛貪婪的汲取著她心口的復仇之火。
“第四,”放下酒碗,修長指尖有節奏敲擊冰冷的石桌,“聽安排。在你小命能蹦跶,或這該死的共生契解開前,你的命,歸我管。記住了?”
明昭迎著他那洞穿人心、熔金燃燒的血瞳,眼底只剩冰封的恨意與玉石俱焚的決絕,毫無猶豫:“養傷,閉嘴,帶著恨,聽你的。”只要能復仇,成他恢復力量的養料又如何?她本就是靠恨意爬出深淵的惡鬼。恨,是她唯一還能燃燒、驅動殘軀向仇敵揮刀的燃料。
“很好。”蕭序似乎終于對她的識相滿意,將那碗猩紅酒液推到她面前,“嘗嘗?腐骨鎮的特產,入喉如燒紅的刀子,能暫時麻痹你這一身碎骨頭的疼。”
明昭沒動,甚至沒看酒碗一眼。她不要麻痹。她要清清楚楚記住每一寸疼——碎星劍穿透肩胛時沈星崖的冰冷,江南舟別開臉的虛偽“沉痛”,宿洵高舉玉符的扭曲“正義”,父親閉眼轉身那壓垮她的大山背影!疼是燃料,恨是淬火毒刃。麻痹了,她拿什么記住那些面孔?拿什么捅穿那些人心?
蕭序并不在意,隨手拿回酒碗,將剩余如鮮血般的酒液一飲而盡。暗紅酒漬順冷硬下頜滑落,沒入玄色衣襟,像血一樣滲入無邊黑夜。
“老骨頭是地頭蛇,鼻子比狗都靈。”蕭序把玩著空碗,血瞳轉向門,“但他只認硬通貨和碾壓的實力。想撬開他那張老嘴掏東西,光嚇唬不行。”他起身,玄色衣袍無風自動,血瞳閃過嗜血寒光,嘴角勾起冰冷殘酷的弧度:“天亮去血市。弄點‘敲門磚’,順便,”目光挑剔的掃過她沾滿血污、幾乎無法蔽體的破爛衣裳,如同評估殘次品,“給你這朵掉進糞坑的仙門小白花,換身能遮羞的皮。省得走哪兒都像招蒼蠅的腐肉,礙眼。”他微微傾身,聲音壓低,帶著危險蠱惑,“也讓本座瞧瞧,你這朵嬌花,在這垃圾堆最臟的泥潭里,能不能……長出點真正能扎人見血的硬刺來。”
血市。光是聽名字,就透著撲面而來的原始血腥氣。明昭心臟猛地一縮,似被無形冰手攥住,隨即被更洶涌恨意碾平。她攥緊拳,指甲再次深陷掌心嫩肉,新鮮刺痛讓她大腦清醒,壓下本能恐懼。血珠滲出指縫,滴落在冰冷地面上。
“好。”一個字,嘶啞低沉,卻有著千鈞分量,砸在地上就像在立血誓。
明昭置身幽暗石室,強迫自己閉目靜養以積蓄體力。胸前那簇詭異黑灼印,在昏暗中散發著奇異的暖意,它像被驅使的仆役,正不緊不慢地修復著她那副千瘡百孔的軀殼。這感覺很是怪異,帶著異樣的依賴,讓她本能抗拒,卻不得不接受這來自“死對頭”的生命維系。
蕭序盤坐在冰冷的石床上,閉目調息。周身籠罩著淡得幾乎融于黑暗的暗紅魔氣,隨呼吸流轉。腕間共生鎖鏈符文明滅閃爍,暗紅光暈就像心跳搏動。鎖鏈另一端連著明昭,隨之閃爍,形成詭異緊密、命魂相連的呼應,無聲昭示著兩人被強行捆縛的命運。
三百年的深淵囚徒,與曾令三界震顫的瘋批魔尊,被冰冷鎖鏈捆縛一體,蟄伏仇敵心臟地帶的骯臟陰溝。魔域深處,四大法王治下疆域依舊運轉,無人知曉他們的尊上已然歸來,正冷眼俯瞰。一場足以掀翻仙魔秩序的風暴,在腐骨鎮的死寂中,悄然積蓄毀滅之力。風暴核心之一,正蜷縮在霉爛的草席上,被仇恨與求生本能反復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