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骨酒肆那扇沉重的獸骨門在身后“哐當”一聲合上,勉強將血市里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和污穢隔開些許。石室里那股陳年的霉味和灰塵氣,此刻聞著竟有點……安心?至少比外面干凈。
明昭幾乎是踉蹌著撲到角落那個破舊的銅盆邊。盆里渾濁的水映著她灰撲撲的兜帽和煞白的下巴。她猛地將雙手浸入冰冷的水里,用力搓洗指甲縫里干涸的血痂,手背上濺到的粘稠污點,她搓得指節發紅,皮膚生疼,恨不得刮掉一層皮。
殺了人。
用一根從血泥里摳出來的爛骨頭,捅穿了活人的喉嚨。
“呼……”她強迫自己停下近乎自虐的搓洗,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她撩起一點水,胡亂抹了把臉,冰冷的觸感讓她混亂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不能停。不能想。
她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那支斷裂的琉璃冰鳳簪。斷裂的邊緣硌著掌心,心口那點微弱的靈光,是這片黑暗里唯一屬于她過去的、純凈的東西。她用沾濕的袖口一角,一點一點,極其小心地擦拭著簪身上的污泥和干涸的血跡。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冰冷的琉璃觸感,仿佛能暫時壓下心底翻騰的驚悸和那絲扭曲的快意。
阿娘……她無聲地呢喃,指尖撫過冰鳳斷裂的羽翼,眼神復雜。屈辱、憤怒,還有一絲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脆弱。
蕭序看了一眼她這邊。他像是回了自己家,徑直走到冰冷的石床邊坐下,但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指尖一彈,那顆散發著陰寒氣息的幽暗石頭——幽冥髓晶,穩穩地飛向跟進來一直佝僂著腰、幾乎把自己縮進墻角陰影里的老骨頭。
“老骨頭,”蕭序的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認得這是什么吧?”
老骨頭枯樹皮般的手接住髓晶,那只嵌著詭異紅晶石的眼睛驟然爆發出貪婪的光芒,喉嚨里發出急促的“嗬嗬”聲,像是激動又像是恐懼。他死死攥著髓晶,枯瘦的身體因為興奮而微微發抖。
“認得!認得!大人!幽冥髓晶!好東西!好東西啊!”他聲音嘶啞尖利,帶著濃重的諂媚,“大人您想知道什么?小的鼻子靈,耳朵長!這腐骨鎮,就沒有我老骨頭不知道的陰溝耗子洞!”
“凌霄仙宗。”蕭序吐出四個字,血瞳沒什么溫度地看著他,“這三百年,昆侖頂上那群偽君子,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尤其是……關于當年那個被扔下來的‘禍害’。”
老骨頭渾濁的灰眼珠飛快地轉動,似乎在拼命搜刮記憶。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股子市井打探消息的油滑:“大人您問這個……嘿嘿,那明昭仙子……哦不,那魔女明昭,可是被釘在恥辱柱上三百年了!凌霄仙宗對外宣稱她勾結魔尊,破壞封魔大陣,證據確鑿!她爹明屹川掌門,大義滅親,親手廢她修為,將她永鎮深淵!嘖嘖,那可是凌霄仙宗的掌上明珠啊,這事兒當年可是震動了整個仙門!”
明昭擦拭簪子的手猛地一頓,指節捏得發白,心口黑焰烙印驟然一跳,灼熱感蔓延開來。恥辱柱……大義滅親……這些冰冷的字眼像針一樣扎進耳朵。
“明屹川?”蕭序嗤笑一聲,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石床上敲擊著,發出單調的輕響,“他倒是一如既往地‘深明大義’。”
“可不是嘛!”老骨頭像是得了鼓勵,說得更起勁,“據傳他三百年前愛女“墮魔”后便深居簡出,近年更是鮮少露面,執劍長老沈星崖實際主持宗門事務,手握戒律堂,威望如日中天。首席弟子江南舟天縱奇才,風頭無兩,聽說……嘿嘿,快要和玄天宗的掌門之女定親了!是下任掌門熱門人選、新銳天才宿洵如今已是金丹巔峰,風頭正勁,可是沈長老身邊的大紅人呢。”
“明昭,她是禁忌,但流言蜚語更盛!”老骨頭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嘿,大人,小姐,小的還聽到點風……風言風語。說是當年那事……好像沒那么簡單?凌霄宗里似乎也有人……嗯,不太信?”
每一個名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在明昭的心上。父親深居簡出?沈星崖執掌戒律堂?江南舟要定親?宿洵是紅人?他們踩著她的尸骨,活得風光無限!滔天的恨意如同巖漿般在胸腔里奔涌、沸騰,幾乎要沖破喉嚨!
嗡——!
石室內無形的空氣似乎都震蕩了一下!
蕭序身體猛地一僵!盤坐的姿態瞬間繃緊!他悶哼一聲,猩紅的血瞳深處仿佛有熔巖翻滾!一股精純、龐大、帶著毀滅氣息的魔元驟然從他體內蘇醒、奔涌!那并非他主動催動,而是被明昭那純粹到極致、幾乎化為實質的滔天恨意引動共鳴!他腕間的共生鎖鏈符文瞬間亮得刺眼,暗紅的流光如同活物般瘋狂流轉,貪婪地汲取著這股由恨意點燃的“燃料”!
力量!久違的、被封印壓制了三百年的本源力量,正在這股共鳴中加速恢復!雖然距離巔峰還遙不可及,但這瞬間的反饋,比他在深淵苦熬三百年加起來都強!他緩緩抬起手,看著指間縈繞的、凝練如實質的黑霧,嘴角勾起一個冰冷又帶著一絲奇異滿足的弧度。
“……繼續說。”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種剛獲得力量的、不易察覺的饜足感。
老骨頭被這突如其來的魔威嚇得噗通跪倒在地,抖如篩糠:“大…大人息怒!小的…小的還有!還有個大消息!”他生怕說慢了就沒命,語速飛快,“一個月后!就在昆侖之巔凌霄仙宗!要舉辦百年問道大典!萬仙來朝!而且……而且正巧是明屹川掌門的千歲壽辰!雙喜臨門!聽說各大仙門都在絞盡腦汁準備重禮,要在壽宴上搏個頭彩呢!”
千歲壽辰!
這四個字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明昭的識海!
她父親……那個在她被誣陷、被廢修為、被推下深淵時,只是痛苦閉眼別過頭的父親……要在她受盡屈辱、在深淵腐爛了三百年的尸骸之上,風光無限地慶祝他的千歲壽辰!接受萬仙朝賀!享受他“大義滅親”換來的無上榮光!
“轟——!”
明昭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隱忍、所有的謀劃,在這一刻被這滔天的諷刺和恨意徹底焚毀!
她猛地抬頭,兜帽滑落。那雙眼睛像要燒穿地獄,不再是麻木的冷,全是瘋狂的恨!心口的黑焰烙印猛地爆出刺眼紅光,整間石室都被映得一片血紅!
“呃啊……”她喉嚨里滾出破碎的嗚咽,身體抖得像風里的落葉,完全失控!手腕上的鎖鏈燙得嚇人,符文亮得要燒起來,把那股滔天的恨意硬生生抽成了精純魔元,瘋了一樣涌向簫序!
簫序被這狂暴的力量沖得一震!看著明昭那副崩潰樣,他擰緊眉頭,本能地就想壓下這力量。雖說這對他有益,但這抽取的方式,粗暴得讓他心煩。她那樣子,真怕她下一刻就要把自己給點著了。“他趕緊掐訣收力,心想:“瘋丫頭,硬扛下去身子怕要崩了!”室內很快恢復平靜。
“呵,千歲壽辰?萬仙來朝?”他聲音壓得低沉,字字都砸在明昭緊繃的神經上,“行啊,好得很!明屹川……他想要份什么樣的‘賀禮’呢?”
“我的小債主……”蕭序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在血色彌漫的石室里回蕩,“這份‘賀禮’,你可要親自送進他明掌門的手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