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骨頭哆嗦著癱在地上,都快抖成破篩子了。
“起來!把話說完!”蕭序聲音不大,但硬得像塊砸地的石頭。
老骨頭屁滾尿流爬起來,腰彎得頭都快杵地上了:“是是是!大人!那凌霄仙宗的大典,排場可大了去了!就在下個月,昆侖頂上天宮正殿廣場上搞!又是拜祖宗又是打架(論道演武),壓軸的戲碼啊——就是給明大掌門獻壽禮!玄天宗、瑤光仙府的大佬們親自帶隊!有頭有臉的都去了,烏泱泱一片!”
明昭靠在冰冷的墻上,聽到“獻壽禮”幾個字,胸口那朵黑焰又燙了起來。
“守門的呢?阿貓阿狗都能進?”蕭序眼皮都不抬,手指捻著腕間的鎖鏈。
“哎喲大人,蒼蠅都甭想飛進去!”老骨頭趕緊擺手,“聽說山門大陣開得嚴嚴實實,巡邏弟子精得很!得有請柬,或者像凌霄仙宗核心弟子那種特別腰牌才行!雜役、送貨的都查得死嚴!尤其是那些頂級大佬,拿的‘金云請柬’,自帶寶光,獨一無二,根本仿不來!普通的嘛,也就普通請柬嘍。”
“金云請柬……”蕭序若有所思地重復了一句。
“對了!”老骨頭眼珠賊溜溜一轉,“最近西邊的‘黑風峽’可邪乎了!好幾撥進去清理或者挖礦的修士,都跟肉包子打狗似的,沒了!烈陽宗也折了個頭目,叫林海的外門執事……嘖嘖,那地方兇得很!”他偷偷瞟著蕭序的反應。
蕭序嘴角扯出一個冰冷弧度。他掂了掂手里那塊坑坑洼洼的烈陽宗令牌(疤臉身上順的),目光轉向墻角的明昭:“小債主,想不想……換個名頭,大大方方回去‘拜壽’?”
明昭猛地抬眼,那眼神跟淬了冰的刀子:“怎么回?”
“聽著,”蕭序把令牌拋過去,咣當一聲砸在她手心,“從現在起,你是‘林昭’。烈陽宗外門執事林海的遠房侄女。一個月前,你跟著他的小隊進黑風峽。”
他頓了頓,紅眼珠子像蛇一樣鎖住她:“結果倒霉催的,碰上了魔物炸窩!小隊幾乎死絕了。只有你,‘林昭’,被你那叔叔拼死護著,命大重傷逃了出來,倒在野地里昏迷了好幾天,被路過的‘熱心散修’,也就是我,給救了。”他指了指自己。
烈陽宗遺孤!黑風峽唯一活口!
這身份自帶苦情戲碼,正好解釋她這虛弱樣兒(重傷未愈)、為啥在外頭晃蕩(昏迷被撿)以及為啥非得回宗門(報告噩耗,找靠山)。加上黑風峽出事的傳言,簡直量身定制!
明昭瞬間懂了這身份的分量!這就是一張能混進去的門票!她死死攥著那塊冰涼的令牌,指關節捏得發白。
“至于我嘛,”蕭序理了理他那身扎眼的玄袍,那股子魔頭勁兒稍微收斂了點,可眼神里的狂傲藏不住,“就是一個路過、手頭有兩下子的無名散修。看仙門弟子落難,順手撈一把,送佛送到西。”他對老骨頭一抬下巴:“滾外邊守著去。敢靠近,讓你魂兒都沒地兒哭!”
老骨頭嚇得一個趔趄,手腳并用地爬出門,死死把門帶上。
屋里就剩他倆。蕭序走到明昭跟前,居高臨下:“名字給了,皮也披上了。但光這樣,糊弄不過鼻子靈的狗。”他兩指并攏,指尖“嗡”地爆起一點駭人的紅光!“忍著點,最后一哆嗦!”
“你!”明昭瞳孔驟縮,來不及躲,那霸道的魔氣已經狠狠刺進她眉心!
“啊——!”鉆心的劇痛排山倒海般涌來,疼得她眼前發黑,差點背過氣去。蕭序這次不是硬灌魔氣,而是用這倒霉的血契當引子,在她僅剩的那點仙靈根底上生生“烙”下屬于林昭這個雜牌弟子的微弱駁雜印記!這罪受的,比扒皮抽筋還狠。
不知多久,蕭序抽回了手。明昭像個水撈出來的人,癱在地上喘氣兒都費勁。但那股子微弱的、雜亂的魔氣波動,卻穩穩當當地掛在她身上了,像生來就有的印記。
“用血契抽了你的氣息,湊合糊弄雜魚的眼吧。”蕭序甩甩指尖殘余的黑氣,漫不經心地說,“記住這感覺,它就是你的新‘命’。”
他走到屋子稍微寬敞點的角落,隨意一揮手。幾道黑氣扭動,凝成兩個模糊的仙門守衛影子,角落還“變”出個破木棚子,像個檢查站。
“起來!”蕭序命令道,“現在,你這‘林昭’該上妝了——眼淚加哆嗦。”
他指著那“檢查站”:“走過去。盤問你的是那兩個守衛。我呢,是救你的好心散修。”“告訴他們你是誰,打哪兒來,倒了什么血霉。”“記死你的故事:你叔叔林海,黑風峽,魔物發瘋,就你撿回條命……多虧有我。”“低頭!裝慫!聲音給我抖起來……或者干脆就‘虛弱’得話都說不利索,只會哭!”“眼下,眼淚就是你的刀!”
明昭咬著牙撐起身,渾身骨頭縫都在疼。她深吸一口氣,把那翻江倒海的恨意死命往下壓。為了能活著走到那該死的壽宴上,她得學會演!學會用“林昭”的眼淚當她的面具!
簫序抄著手臂,斜倚在冰冷的石壁陰影里,姿態依舊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慵懶魔尊模樣。可那雙眼瞳,卻一瞬不瞬地釘在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上。心里那點煩躁還在啃噬他——這女人心頭的恨跟野草似的瘋長,抽得他渾身魔元翻涌,既熟悉又…麻煩。三百年來,他看過太多扭曲的靈魂,貪婪、恐懼、卑微、狂妄…刻在眼底,爛在骨子里。但像她這樣,硬生生把沖天的恨意摁下去,再擰出這種脆弱卑微神情…這種近乎自虐的轉換,倒是頭一回讓他覺得……有點硌得慌。
看著她努力讓肩膀垮下來,試圖讓那身剛披上的劣質“皮”顯得更合身、更可憐。看著她走到幻化出的守衛“影子”前幾步遠的地方,像是用盡了力氣,猛地停住,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幾乎要軟倒。那瞬間的脆弱感演得太真,讓他搭在臂彎的手指都不自覺地蜷了蜷。這女人,對自己下手是真的狠。
“站住!什么人?!”一個黑氣守衛木然喝道,聲音空洞。
明昭的身體幅度很小地抖了一下,像是被驚到的小獸。她吸了下鼻子,發出的聲音嘶啞、哽咽,斷斷續續,帶著劫后余生般的恐懼:“弟…弟子林昭…是…是烈陽宗…外門…”她似乎喘不過氣,努力吞咽了下,才接著說,“我叔叔…是林海執事…”眼淚終于掉下來了,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滾燙的淚珠,一串串順著她蒼白沾灰的臉頰往下淌,在下巴處滴落,砸在她攥得死緊的、指甲陷入掌心的拳頭上。那樣子,傷心欲絕到說不出話。
她身后的“陰影”里,簫序那半張隱在暗處的側臉繃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他見過她撕心裂肺的恨,見過她捅穿敵人喉嚨的冷厲決絕,也見過她在深淵三百年磋磨出的枯槁麻木…唯獨這滾燙又壓抑的眼淚,陌生的很。魔域里不是沒有眼淚,但那大多是軟弱或恐懼的象征。此刻這女人的眼淚…像熔化的鉛,滾燙地澆在他心頭。不是因為怕他,不是求饒,而是為了麻痹敵人精心淬煉的武器……這念頭閃過,讓他莫名地…有些心氣不順。救她只為保命?交易只為復仇?可眼前這演得骨子里都透出悲涼的樣子,卻像根細針,猝不及防地扎了他一下。
“…峽…”她費力地吐出一個字,像是回憶極度痛苦,身體篩糠般抖起來,“魔……好多魔……發瘋了……叔叔…叔叔他們……”她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只有壓抑不住的嗚咽聲從喉間逸出,充滿了絕望。
另一個“守衛”冷硬地問:“就你一個活著?你是怎么出來的?”
明昭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指向蕭序藏身的陰影方向,帶著濃濃的依賴和后怕:“是…是這位恩公…救命…”她的目光掃過“守衛”的臉,又飛快垂下,帶著劫難后的驚悸不安,“我…暈了好久…剛醒…恩公要送我…回宗門……”
陰影中的蕭序,在她指向自己的瞬間,血瞳的暗芒閃動了一下。明明只是對幻影的表演,但那雙淚眼模糊中透出的,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將他暫時當作唯一依靠(哪怕是偽裝的)的目光……像一小簇幽暗的火苗,燙了一下他冰封了太久的什么東西。很微弱,卻不容忽視。這感覺…比他魔元翻涌還讓他煩躁。
他冷哼了一聲,驅散掉那點異樣,踏前一步,從陰影里走出來。高大的身形帶起一片壓迫感,刻意收斂了大部分氣息,但仍透著股獨來獨往的散修煞氣。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帶著點“萍水相逢、順手搭救”的淡漠和不耐煩,對著空氣“解釋”了兩句,大意就是他路過撿了個半死的,既然是仙門弟子就順便送一送。
“行了,”他打斷這場獨角戲,聲音有點不易察覺的干澀,揮散了那一片黑氣幻影。石室重新變得逼仄昏暗。“馬馬虎虎。哭得還算…夠慘。”他挑剔的目光掃過她慘白掛著淚痕的臉,“關鍵時候,就得這樣,哭得要碎了他們的心,他們才好騙。記住這個慫樣!”
他說完,像是覺得空氣粘稠得有些煩人,轉身走向石室僅有的小破窗,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魔氣氤氳、死氣沉沉的腐骨鎮天際。背對著明昭,誰也沒看見,他指腹無意識地、重重地碾過腕間那根冰冷的共生鎖鏈,仿佛要把剛才心里那點突如其來的無名煩躁和某種陌生的柔軟觸動,都徹底碾碎在指間。
那場關乎真假、攸關性命的無聲“彩排”,在魔尊看似無波、內里卻已微微泛起漣漪的注視下,倉促落幕。而那張能鉆進核心的“入場券”,如同懸在血色盛宴上的果子,無聲提醒著下一步的棋——混進去,把那份要命的“大禮”,親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