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蕭序和明昭收拾妥當，在離開腐骨鎮前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蕭序指尖血咒一閃而沒。明昭只覺臉骨微痛，再撫臉頰已覺粗礪陌生——那秘術不僅遮掩氣息，更以血氣魔元覆面易骨，如果不是深諳此術者或血契牽連的蕭序，絕對難以看破這偽裝。如今在旁人，甚至其生父明屹川眼中，她這張臉已是烈陽宗孤女“林昭”。
總算把那股惡心人的霉味甩在身后了！蕭序和明昭——現在該叫她林昭了，一腳踩上昆侖山道。空氣還悶得慌，但吸進肺里總算沒那么憋屈了——好像夾了點稀薄的草腥味兒，頂得人脊背也跟著抽緊。頭頂沒了魔氣罩著，天光灰撲撲的扎眼，硬邦邦的山石頭縫里，幾根枯草桿子居然從老石頭縫里硬生生鉆了出來，看著硌人，倒也算條活路。
一步接一步，林昭只覺得腳步灌了鉛。頂著‘林昭’這個哭出來的身份，比扛座山還沉。她死死低著頭，肩膀垮塌下去，學著記憶里那些外門弟子見人就縮脖子的慫樣。腦子里像是轉磨盤，那幾句話翻來覆去地碾：
‘黑風峽…魔物瘋了…叔叔林海…就剩我一個了…恩公救的…’
身邊那家伙換了身行頭，料子是頂普通的料子，款式也是尋常的粗布衣裳，乍一瞧混在散修堆里毫不起眼，活像個悶頭趕路的普通游俠。可林昭離得近，眼睛毒著呢——那股子收斂起來的煞氣在他眉宇間壓著，襯得他脊背筆直，像山脊一樣沉穩。那破袍子往他身上一套，愣像是給塊上好的玄玉包了層粗布，通身那股刻在骨子里的貴氣和威勢，壓根兒就藏不住。偶爾他那眼神瞟過來，不是冰錐子，倒像是夜里獵隼掠過雪地的幽光，銳得嚇人，就那股勁兒，讓你覺得再尋常的打扮也配不上他這人。
“喘得跟剛拉完磨似的，”蕭序懶洋洋的聲音突然貼著她耳朵根響起來，“真嚇破膽的兔子，喘氣兒又細又抖，氣兒都不敢出大了。就你這動靜，八百里外都能把人招來看熱鬧。”
林昭猛地一窒，胸口那股翻騰的恨意差點沖破喉嚨。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腥甜，才強行把那口氣壓成細弱游絲的嗚咽，肩膀配合著微微聳動。
“嗯，這還湊合。”蕭序點評，語氣聽不出褒貶，“眼淚呢？‘林昭’這會兒該是驚弓之鳥，看塊石頭都像要吃人的魔物，隨時能嚇哭。”
林昭閉上眼，強迫自己去想黑風峽“叔叔”慘死的景象，去想父親那即將到來的、踩在她“尸骨”上的千歲壽宴……一股尖銳的酸楚直沖鼻梁，眼底瞬間蓄滿了水汽，無聲地順著臟污的臉頰滾落。這淚，七分是恨，三分是演，倒也逼真。
“記住這感覺，”蕭序的聲音近了些，帶著一絲冰冷的玩味，“眼淚流多了，心腸就硬了。挺好。”
正說著，前方山路拐角傳來人聲和兵刃磕碰的輕響。三個穿著灰撲撲道袍、袖口繡著小小“巡”字的修士，正懶洋洋地倚著山石，目光如鉤子般掃視著過往稀少的行人。看裝束，是凌霄仙宗最外圍的巡山弟子。
林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低頭，跟著我。”蕭序的聲音壓得極低，腳步卻未停，甚至主動迎了上去。
“站住！”為首的巡山弟子是個三角眼，上下打量著蕭序和林昭，尤其在她那張慘白掛淚的臉上多停了幾秒。“哪來的？干什么的？”
蕭序抱了抱拳，姿態不卑不亢：“散修一個，姓蕭。送這位烈陽宗的林昭姑娘回宗門。”
“烈陽宗？”三角眼眉頭一皺，旁邊一個弟子立刻湊到他耳邊低語幾句。三角眼眼神變了變，看向林昭：“你就是黑風峽那個……唯一的活口？”
來了！林昭身體劇烈一顫，像是被這句話狠狠刺中。她猛地抬起頭，淚水決堤般涌出，嘴唇哆嗦著，發出破碎的、不成調的嗚咽：“是……是我……叔叔他們……魔……好多魔……都……都……”她泣不成聲，身體軟得幾乎要癱倒，全靠一股意志力撐著才沒跪下，眼神渙散，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悲痛，仿佛還陷在那個血色地獄里。
這悲慟欲絕的模樣，連三角眼和他同伴都看得一愣，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行了行了，別嚎了！”三角眼不耐煩地揮揮手，目光轉向蕭序，帶著審視：“你呢？一個散修，這么好心？”
蕭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近乎嘲諷的“無奈”：“路過荒山野嶺，總不能見死不救。她這模樣，丟那兒就是喂狼。想著既是仙門弟子，送回去也算結個善緣。怎么，貴宗盤查得如此之嚴，連個送人的散修也要問個底兒掉？”他語氣平淡，卻隱隱透著一股子“你們仙門就這氣度？”的質問。
三角眼被他噎了一下，又看看哭得幾乎背過氣的林昭，實在不像作偽。他煩躁地擺擺手：“走走走！算你們運氣好，碰上老子當值。順著這條路往前，再走五十里有個‘望仙集’，去那兒打聽烈陽宗的人吧！晦氣！”他顯然不想再沾這麻煩。
蕭序微微頷首，伸手虛扶了一下搖搖欲墜的林昭，低聲道：“走了，林姑娘。”他動作看似隨意，掌心卻有一股極其隱晦的力道托住了她，讓她能勉強邁步。
直到徹底轉過山坳，將那三個巡山弟子的視線甩開，林昭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里衣，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眼神卻空洞得嚇人。
蕭序站在幾步外，靜靜地看著她這副劫后余生的樣子。半晌，才冷冷開口：“第一次‘過關’，勉強及格。記住剛才的感覺，恐懼是真的，眼淚也是真的，只是恨意藏得更深。以后，就得這樣。”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更深的山林，那里隱隱傳來幾聲凄厲的獸嚎。“休息夠了？后面還有‘硬骨頭’等著你啃呢。想活著走到那壽宴上，光會哭，可不夠。”
林昭猛地攥緊了拳頭。那空洞的眼神里，一點冰冷的火焰重新燃起。她深吸一口氣，抹掉臉上的淚痕，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狠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