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集的影兒都沒摸著,麻煩先找上了門。
山路陡得嚇人,兩邊是黑黢黢的深谷。剛繞過一片亂石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兒就頂了上來。地上躺著幾具剛咽氣的尸體,死相一看就是遭了兇獸毒手。
“吼——!”頭頂響起炸雷似的咆哮!三頭小山般、黑毛炸立、獠牙像彎鉤的“裂山彘”,紅著眼珠子從坡上沖下來,那架勢,是把他倆當肥肉了!
蕭序眼神一冷,“嘖”了聲,人已經鬼影子似的滑開,避開領頭的蠻撞。他身法快到看不清,隨手彈出一物——“嗤”!
領頭彘獸發出一聲震天慘叫,一只眼窩爆開血花,劇痛讓它徹底瘋了,龐大的身軀瘋狂甩動,另外兩頭也被它帶得更加狂暴!
“別傻看!找它的‘軟肋’!”蕭序的聲音在混亂中炸響,眼神凌厲地掃向那頭彘獸的后腿,“看它的后腿!”
林昭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血市那個絕地反殺的影子在腦中一閃而過。她強迫自己定睛看去,那頭瘋彘獸左后腿的動作果然有點不自然的拖沓…皮毛下,隱約有一道陳舊的疤痕!
骨頭!弱點!就是那里!
她目光如刀,瞬間鎖定地上慘死修士的一把短匕首。就在蕭序巧妙地把那受傷的彘獸側翼露給她的瞬間——拼了!
林昭喉嚨里滾出一聲嘶啞的咆哮!痛管不了了,怕也顧不上!全身的血仿佛都燒沸了,催著她往前撲!她弓身,猛地貼地一滾,碎石擦著后腦勺飛過,那頭畜牲的尾巴掃了個空。再抬頭,她眼睛里只映著那畜生后腿一道快要淡掉的疤——唯一的生路!她牙關死咬,后槽牙都要碎了,攥著那破破爛爛的骨刺,把積壓了三百年、刻進骨頭縫里的恨意都灌了進去,發了瘋似地照著那道舊傷狠狠扎下!
“嗷嗷嗷——?。。 绷焉藉榘l出前所未有的慘嚎,像座大山轟然倒塌!鮮血噴涌而出,溫熱的血點濺上林昭臉頰!另外兩頭巨獸被這變故驚得一僵!
“好機會!”一道清喝破空!
斜刺里猛地躥下一男一女!男子高大英挺,劍光如匹練般潑灑,“噗嗤”劈開一頭彘獸的頭顱!女子身輕如燕,彎刀如月,寒光一閃便抹過另一頭的喉嚨!
兔起鶻落之間,三頭兇悍的裂山彘齊齊斃命。
林昭半跪在地,死死握著那把匕首,手抖得停不下來。滾燙的獸血順著臉頰脖子往下流,腥得令人作嘔。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胸口擂鼓般的心跳。但這一次…沒有初次殺人后的天旋地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實實在在的疲憊——以及一絲幾乎要沖破這層疲憊的東西:恐懼之外,是親手掙出一線生機的…掌控!就像在無邊黑暗中,終于摸到了一把硌手的鑰匙!
蕭序站在幾步外,氣息穩得不像剛動過手,只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掠過她緊握骨刺、指節泛白的手,一抹極淡、近乎贊賞的東西飛快閃過眼底。
獸血那股子惡心勁兒太沖,連他都聞到了。蕭序沒說話,手往懷里一探,掏了塊疊得方正的巾子出來——瞧著干凈,但邊角磨得有些起毛了。他兩步就走近,啥廢話沒有,直接把方巾往林昭眼前一遞。林昭正被血糊得難受,黏糊糊地膩著皮膚,呼吸都帶著腥氣。突然眼前多了塊灰撲撲的布,她一愣,呆愣愣地抬頭,正撞上蕭序平靜得不帶情緒的眼。他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可那手伸得卻快。林昭手還抖著,下意識接過方巾,手心傳來麻布的粗硬質感,又干又糙,還帶著點蕭序身上那種清冷的霜雪氣。她也顧不上想別的了,胡亂就往臉上抹。
血又熱又稠,干在皮膚上糊著難受死了,一擦反倒更癢癢。但布巾一抹,腥味淡了點,那股堵在胸口想嘔吐的勁兒總算緩了一瞬,像是能好好喘口氣似的。她指尖冰涼,心窩子卻像被什么東西軟軟戳了一下,說不清是啥滋味,只能低低咳了聲,攥緊那臟了的布巾。蕭序見她擦差不多了,眼皮都沒掀,只從鼻腔里若有似無地“嗯”了聲算是回應。他這才轉向那出手的兩人。
男子約莫二十出頭,一身樸素的青布短打,身姿挺拔如劍,背著一柄寬刃長劍,劍眉星目,帶著股子江湖兒女的爽朗豪氣。女的年紀相仿,身姿窈窕,穿著利落的杏黃色短打,腰間別著兩把造型奇特的彎刀,面容姣好,一雙眼睛特別靈動,透著機敏和審視。兩人氣息沉凝,顯然修為不弱。
“多謝二位出手相助。”蕭序抱拳,語氣平淡,帶著散修慣有的疏離。
“客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分內之事!”那青年爽朗一笑,聲如洪鐘,也抱拳回禮,“在下燕九,這是我師妹云娘。二位沒事吧?看二位也是去昆侖方向?”
“正是?!笔捫螯c頭,言簡意賅,“在下姓蕭,送這位烈陽宗的林昭姑娘回宗門?!?/p>
“烈陽宗?林昭?”云娘的目光落在渾身浴血、臉色慘白、眼神還有些空洞的林昭身上,帶著一絲了然和同情,“黑風峽的事……我們路上也聽說了。林姑娘,節哀…”
林昭像才找回點力氣,撐著地站起來,腿還在發軟,學著“林昭”的樣子,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悸:“…多,多謝燕大哥,云姐姐…”
“嘿!客氣啥!這深山老林的,魔化的畜生越來越多了!就你們倆人,還帶著個傷號,”燕九爽朗一揮手,“我看不如結個伴?也好互相照應!我們也去昆侖湊湊熱鬧,聽說凌霄仙宗要辦大典,哪怕在山門外聽聽聲兒也長見識啊,可惜沒那福分弄張帖子。”他這話帶著點自嘲,更顯真誠。
蕭序沒接話,只看向林昭。她那狀態確實像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略一沉吟,點頭:“也好。勞煩二位?!?/p>
于是,兩人行變成了四人行。
燕九爽快健談,云娘心細如發。一路攀談才知,他倆是仗劍天涯的散修,專接些降妖除魔的活兒。最稀奇的,是他們那份理兒:“惡妖邪魔,見一個砍一個!可要是那些本分修煉、不害生靈的精怪,咱不僅不動手,能幫一把是一把。”燕九說得理直氣壯,“萬物生來有命,何必濫殺無辜?有些仙門里頭的人啊,殺紅了眼比妖魔還嚇人!”這話里透著股真性情的不屑。
林昭默默地跟著,聽著燕九洪亮的聲音,看著云娘偶爾遞過來的關懷目光(她知道云娘在觀察自己那“不對勁”的沉靜和眼神里的冰冷),卻像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紗。燕九的話像顆小石子掉進她死水一片的心底,原來這世道,也不全是凌霄仙宗那般心口不一的玩意兒…她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前方蕭序那挺拔卻透著孤絕寒意的背影。他呢?他是天生魔頭,還是…也被什么逼成了孤峰懸刃?
就在這時,她腕上那根無形的“線”,竟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暖意,像冰冷的石頭上落下一點陽光,轉瞬即逝。
她猛地一怔。
前面幾步遠的蕭序,腳步也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
夕陽的金輝將四人的影子長長拖在地上。前方的路,似乎不再那么孤單冷硬,卻也悄悄埋下了更多未知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