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樓里暖氣熏人,脂粉香、酒菜香和修士身上各種靈材丹藥的味兒混在一塊兒,熱鬧得有些膩歪。烈陽宗包下的西跨院倒還算清凈。林昭(明昭)被安置在一間精致的上房里,窗明幾凈,熏著安神的暖香,軟榻錦被,與她這“重傷未愈、驚魂未定”的身份再相稱不過。
劉管事親自送來了上好的丹藥和溫補靈食,胖臉上堆滿了關懷:“林昭姑娘,你就在這兒安心養著!什么都別想!黑風峽的事……唉,宗門上下都知道了,趙長老已經派人去收斂林海兄弟他們的……遺骸了。你叔叔是為宗門捐軀的英烈!你放心,從今往后,烈陽宗就是你的家!絕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委屈!”
他拍著胸脯保證,聲音洪亮,帶著江湖人特有的義氣。林昭縮在軟榻上,裹著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雙濕漉漉、帶著驚懼余波的眼睛,怯生生地點點頭:“多…多謝劉叔……多謝宗門……”她故意打了個寒噤,仿佛還沉浸在黑風峽的噩夢里。
“哎,好孩子,快別想那些了!”劉管事趕緊安慰,隨即又壓低聲音,帶著點探詢,“不過……姑娘啊,黑風峽那晚,到底是個什么情形?那魔物……怎么就突然炸窩了?你叔叔他們……是怎么……”他問得小心翼翼,生怕再刺激到她。
來了!林昭心頭一凜,面上卻適時地涌上巨大的恐懼,身體抖得更厲害了,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混亂和不確定:“……黑……好黑……好多眼睛……紅的……綠的……突然……突然就從地底鉆出來了……吼聲……震得耳朵疼……叔叔……叔叔把我推到石頭縫里……讓我別出聲……他自己……沖出去了……然后……然后就是好多血……好多慘叫……我……我不敢看……暈過去了……”她描述的正是蕭序給她“編”好的劇本,模糊掉具體細節,只留下恐怖混亂的印象,完美契合一個嚇破膽的幸存者視角。
劉管事聽得眉頭緊鎖,倒也沒懷疑。這種突然爆發的魔災,幸存者能記得多少?能活下來就不錯了!他嘆了口氣:“好了好了,不問了不問了!姑娘你好好休息!需要什么,盡管吩咐外面的弟子!”
送走了劉管事,林昭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懈。她靠在床頭,望著雕花的窗欞,眼神深處那點驚懼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寒潭。這烈陽宗的“家”?不過是她復仇路上的一塊跳板罷了。
隔壁院子,蕭序、燕九、云娘也被安排了三間上房。劉管事果然說到做到,招待得特別周到。
“嘿!這迎仙樓,果然名不虛傳啊!”燕九在自己房里轉了一圈,摸著光滑的檀木桌椅,嘖嘖稱奇,“比咱們風餐露宿強太多了!林姑娘可真是咱們的福星!”
云娘坐在窗邊,看著樓下院子里來來往往、穿著各色門派服飾的修士,輕聲道:“福星是福星,可這地方,眼線也太多了。九哥,咱們說話做事都得留神。”她目光掃過對面緊閉的房門,那是蕭序的房間。這位蕭大哥,自從住進來,除了必要的點頭,幾乎不出門,沉默得像個影子。
燕九大大咧咧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靈茶:“知道知道!不過云娘,你說咱們真能跟著烈陽宗上凌霄仙宗開開眼嗎?那問道大典,聽說可熱鬧了!”
“看劉管事的意思,對咱們很是感激。提一提,或許有希望。”云娘沉吟道,“但最終還得看烈陽宗那位趙長老的意思。”
燕九一拍大腿:“對!改天我去探探劉管事的口風!林姑娘肯定也想咱們陪著她,她一個人多害怕啊!”
夜深人靜。
林昭盤膝坐在榻上,并非修煉,而是努力平復心緒,壓制著白日里因沈星崖名字而激起的滔天恨意。手腕上的共生鎖鏈傳來熟悉的冰冷感,讓她躁動的心神稍稍安定。
篤、篤。
極其輕微的叩窗聲響起。
林昭猛地睜開眼,無聲地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
一個裹在夜色里的高大身影無聲地滑了進來,正是蕭序。他身上還帶著夜露的寒氣,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如何?”林昭壓低聲音,眼神銳利,哪還有半分白天的怯懦。
“魚龍混雜,水比想的還渾。”蕭序聲音低沉,走到桌邊,手指蘸了茶水,快速在桌面上畫了幾個簡略的標記,“東市‘百曉閣’,有個老骨頭的眼線,花錢能撬開他的嘴,弄點凌霄宗的風吹草動和壽宴布置的消息,不過是個吸血的主。西街‘黑水巷’,暗地里流通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有魔氣殘留,很淡,像是剛離開不久留下的。”
魔氣?林昭心頭一緊。
“不是沖我們來的。”蕭序似乎看穿她的想法,指尖在代表黑水巷的位置點了點,動作帶著點事不關己的懶散,“手法么…留了尾巴,還是條不怎么高明的尾巴。嘖,這股子毛毛躁躁的勁兒…”他血瞳微瞇,顯然從殘留的魔氣里辨認出了熟悉的味道,“倒像是炎姬手底下那幾個愣頭青搞出來的動靜。那丫頭,火氣大,手底下的人也跟著學了三分跳脫,沉不住氣,想邀功又怕主子瞧不見,留下點腌臜手尾,反倒顯得笨拙了。”
“另外,”蕭序的指尖移向另一個標記,“烈陽宗那位趙長老,明日就會到。他才是關鍵。”
林昭明白。劉管事只是個熱心腸的管事,真正決定誰能跟著上山的,是那位趙長老!她的“價值”和蕭序三人的“恩情”,需要在這位長老面前體現出足夠的份量,才能換來那張“門票”。
“還有,”蕭序的聲音頓了頓,目光落在林昭臉上,“白天你演得不錯。但恨意,收著點。別讓‘林昭’這張皮,被你自己燒穿了。”
林昭抿緊了唇,沒說話。她知道蕭序指的是白天聽到沈星崖名字時的失控。那是本能,是三百年的蝕骨之痛。她需要更強的控制力。
蕭序沒再多言,身影一晃,如同墨汁滴入夜色,無聲地從窗口消失了,只留下桌面上幾道幾近蒸發的水痕。
林昭走到桌邊,看著那幾道模糊的標記,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冰涼的鎖鏈。指腹下,那共生契約的符文似乎又……極快地閃過了一絲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快得像幻覺。望仙集的風,果然開始吹了。暗處的火苗子在試探,凌霄宗的仇人壓在頭頂……而他們,必須在這風口浪尖、漩渦中心,把那張通往仇人盛宴的燙金請柬,牢牢攥進手里!
她吹熄了燈,躺回床上。黑暗中,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淬了毒的寒星。趙長老……明日,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