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從帆布包里翻出一卷新線，是那種帶著細閃的銀灰色，在陽光下洇開一層朦朧的光。他蹲在河邊的石階上，指尖靈活地繞著線軸，動作輕得像在擺弄什么易碎品。石階上的青苔還帶著融雪的濕意，沾了點在他淺藍色的褲腳，像不小心潑上去的墨。

“我叫江熠。”他忽然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住前面那棟樓，常看見你……傍晚在陽臺站著。”

蘇清鳶沒接話，只是盯著他手腕上的紅繩。繩結處別著片曬干的銀杏葉，邊緣卷成溫柔的弧度，倒比父親書房里那本攤開的舊書里夾著的強——那片早被蟲蛀得只剩脈絡，像誰用細針在紙上繡了張殘破的網，風一吹就簌簌地響。

“線換好了。”江熠把風箏遞回來，線軸在她掌心轉了半圈，帶著他殘留的溫度。小風箏被風托著，這次飛得穩了些，明黃的翅膀掃過柳梢新抽的綠芽，驚起兩只灰雀，撲棱棱掠過河面。河水綠得發透，底下沉著去年的枯葉，被冰融后的水流推著打旋，像誰遺落的碎玉。

“這附近的柳芽能吃。”江熠忽然指著河對岸，指尖在風里晃了晃，“用沸水焯過，拌點香油和蒜泥，我奶奶常做。她說驚蟄吃柳芽，能醒困。”

蘇清鳶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河面上還漂著幾棱碎冰，陽光透過冰棱，在水底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無數細小的星子。她想起母親以前總說，碎冰化了會變成春天，可那年冬天，母親舉著刀站在結冰的院心里，血把冰面染成暗紅，像誰潑翻了硯臺，墨汁在宣紙上漫開，再也收不住。

“下周……學校組織春游。”江熠的聲音打斷她的怔忡，他撓了撓頭，耳尖在陽光下泛著紅，“去郊外看桃花，聽說漫山都是，開得能把天映粉。”

蘇清鳶低頭看著掌心的線軸，銀灰色的線在指尖繞了兩圈，勒出淺淺的紅痕。手機在口袋里硌著，班主任的消息還停留在屏幕上，“是否返校”四個字像懸在半空的冰棱，她盯著看了三天，指尖始終沒敢碰。

風忽然大了些，風箏猛地向上竄，線軸在掌心轉得飛快，帶著細微的震顫。她下意識收緊手指，線繩勒進皮肉，帶來清晰的痛感，倒比三個月來的麻木好受些。江熠伸手幫她穩住軸，兩人的指尖再次相觸，這次她沒躲開，他指腹的溫度像初春的陽光，一點點滲進她凍得發僵的皮膚。

“你看。”他忽然抬頭，陽光穿過他的指縫，在她手背上投下細碎的金斑，“風是往春天吹的。”

小風箏在風里打著旋，明黃的翅膀掠過剛冒頭的青草，草尖還沾著露水，亮得像碎鉆。蘇清鳶望著它越飛越高，忽然想起床底那個鞋盒，玉鐲的碎片在棉紙里沉睡著，是她挑了一下午才撿齊的，母親的嫁妝，斷在那個雪夜，像誰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她慢慢松開手指，線軸轉得更歡了，風箏拖著銀灰色的線，朝著遠處的桃花林飛去，線繩繃得筆直，像道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

“我去。”她聽見自己說，聲音很輕，卻像敲碎了什么凍住的東西，有冰裂的輕響在心底蔓延。

江熠愣了愣，隨即笑起來，眼角的光比陽光還亮。河對岸的柳梢綠得發亮，有片新葉被風吹落，打著旋兒落在蘇清鳶的圍巾上，像一滴剛暈開的春天。她抬手想去碰那片葉子，指尖卻先觸到自己的臉頰，不知何時濕了，風一吹，帶著點微暖的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