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熠的笑還僵在臉上，大概沒料到她會應得這樣干脆。他低頭撓了撓耳朵，指腹蹭過泛紅的耳廓，倒像是比她還緊張些?！澳恰規湍愀嚅L說一聲？”他聲音里帶著點試探的雀躍，像被風吹起的風箏線，輕輕顫著。

蘇清鳶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抬手把落在圍巾上的柳葉摘下來。葉片邊緣還帶著點嫩黃，沾著她指尖的溫度，竟慢慢舒展開些。她忽然想起父親以前總說，柳葉最是倔犟，哪怕被霜打了蔫頭耷腦，只要沾點春風就能活過來。

“我自己說就好?！彼笾瞧~子，指腹摩挲著上面的紋路，像在撫摸某種久別重逢的東西。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大概是班主任又發來什么消息，她卻沒再像從前那樣心慌。

江熠“哦”了一聲，沒再多問，只是幫她把風箏線又收短了些。明黃的小風箏在兩人頭頂盤旋，銀灰色的線在風里劃出細碎的光，像誰把星星拆成了絲?！捌鋵崱彼鋈婚_口，聲音比剛才低了些，“我上周去郊外看過，桃花已經鼓花苞了，青綠色的，像攥著拳頭?！?/p>

蘇清鳶抬頭時，正撞見他望向對岸的目光。河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眉骨下一片干凈的皮膚，陽光落在那里，像鍍了層金。她忽然想起床底的鞋盒，那些玉鐲碎片被棉紙裹了三層，可每次摸起來，還是能感覺到邊緣的鋒利。

“你常來這兒？”她聽見自己問，聲音有點澀，像生銹的門軸忽然轉動。

江熠轉過頭，眼里的光晃了晃：“嗯，我奶奶住這附近，每周來送點東西。”他指了指河對岸那排矮樓，“三樓陽臺有盆月季的就是，冬天凍得只剩枝椏，現在倒冒出紅芽了。”

蘇清鳶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抹怯生生的紅，藏在灰蒙蒙的墻皮里，像不小心滴在宣紙上的朱砂。她忽然想起母親的梳妝臺，以前總擺著瓶月季，母親說花開的時候，連空氣都是甜的?？赡莻€雪夜，花瓶倒在地上，碎片混著血，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風小了?！苯诤鋈蛔Я俗эL箏線，小風箏晃了晃，落低了些，“我該回去了，奶奶還等著我送薺菜?！彼麖姆及锾统鰝€塑料袋，里面裝著綠油油的薺菜，沾著新鮮的泥土。

蘇清鳶看著他把風箏線小心地纏回軸上，動作還是輕得像擺弄易碎品。“這個給你。”他把纏好的風箏遞過來，指腹又不經意碰到她的，這次她清楚地感覺到，他指尖有層薄繭，大概是常做些力氣活。

“謝了。”她接過風箏，線軸上還留著他的溫度，透過塑料殼滲進來，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

江熠背起帆布包要走，又忽然停住腳步，轉身朝她揮了揮手：“春游那天……我在學校門口等你？”他沒等她回答，就轉身跑下石階，淺藍色的褲腳掃過青苔，帶起一串細碎的水珠，像撒了把星星。

蘇清鳶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拐進巷口，被那排矮樓擋住。手里的風箏軸還在微微發燙，明黃的翅膀垂下來，蹭著她的手背。河面上的碎冰不知何時全化了，水流嘩啦啦地淌著，像在唱支不成調的歌。

她掏出手機，點開班主任的消息框，指尖懸在屏幕上頓了頓，終究還是按了“是”。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她忽然覺得口袋里的手機輕了許多，像卸下了什么沉甸甸的東西。

回家的路上，風里帶著點柳芽的清香。樓道里的聲控燈不知被誰修好了，她掏出鑰匙時，暖黃的光忽然亮起來，照得鎖孔里的銅銹都清晰可見。她想起去年冬天父親呵著白氣等她的樣子，眼眶又有點熱，可這次心里卻不那么堵了。

推開家門，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塊光斑，像片融化的金子。

春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吹得窗簾輕輕晃。蘇清鳶望著窗外抽芽的柳樹，忽然想起江熠說的，風是往春天吹的。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風箏軸，指尖的溫度，好像真的把什么凍住的東西，吹得松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