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音界腹地的剎那,慕清商忽然明白“萬籟齊鳴”四個字的真正分量。腳下的鳴音草葉片薄如蟬翼,每一步踩上去,都彈出不同的音符——有的像編鐘輕叩,有的似豎琴流泉,層層疊疊織成一張綿密的音網(wǎng)。淡紫色的天空上,流云正隨著風(fēng)勢變幻成樂譜的模樣,連呼吸間都能嘗到靈韻的清甘。
“這里的靈韻……”慕清商剛想說什么,突然一陣眩暈襲來,眼前的音符開始扭曲,鳴音草的樂聲也變得尖銳刺耳。
“別用凡人的靈識硬接。”凌素弦的聲音及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他抬手解下外袍,青灰色的仙袍帶著淡淡的草木香,披在慕清商肩上的瞬間,一道淺青色的結(jié)界便從衣料上漫開,將那些過于濃郁的靈韻隔絕在外。
“仙袍有護靈陣紋。”他看著她發(fā)白的臉色,指尖拂過她被風(fēng)吹亂的鬢發(fā),“音界的靈韻是活的,會主動鉆進生靈的經(jīng)脈,你凡人之軀扛不住這種‘熱情’。”
慕清商裹緊仙袍,果然覺得頭暈減輕了許多。衣料上還殘留著凌素弦的體溫,混著瑤池云澗特有的水汽,讓她莫名想起昆侖雪廬的晨霧。她低頭時,看見自己腕間的護靈玉正與仙袍的結(jié)界相觸,泛出細(xì)碎的光屑,像極了琴鍵與笛孔的間隙漏下的星火。
“嗚……”
一聲極輕的啜泣突然從左側(cè)傳來,細(xì)若游絲,卻帶著刺骨的寒意。慕清商循聲望去,只見離鳴音草幾步遠(yuǎn)的地方,一團黑霧正蜷縮在巖石后,邊緣泛著灰白的色澤,與周圍鮮活的靈韻格格不入。
“是怨音。”凌素弦按住她的肩,不讓她靠近,“音界失衡后,那些被遺忘的、扭曲的樂聲會凝聚成這種東西,沒什么攻擊性,但會勾人心里的雜音。”
他話音剛落,那團黑霧突然動了。它緩緩舒展成模糊的人形,空洞的眼眶轉(zhuǎn)向慕清商,啜泣聲里混進了細(xì)碎的低語:“好干凈的笛韻……給我一點……就一點……”
慕清商下意識握緊碎月笛,笛身傳來一陣輕微的震顫,像是在抗拒。她忽然想起祖父說過,怨音本質(zhì)是“未完成的調(diào)子”,因執(zhí)念不散才成惡。
“別理它。”凌素弦的指尖落在琴弦上,鈞天策琴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音波,將那團黑霧震退半尺。黑霧發(fā)出一聲尖嘯,卻沒有消散,反而像被激怒般,周身的黑氣翻涌得更厲害。
更詭異的是,隨著第一聲尖嘯響起,周圍的草叢里、巖石后,竟接連冒出更多的黑霧。它們有的像斷弦,有的似裂笛,密密麻麻地圍攏過來,嗚咽聲匯成一片嘈雜的洪流,沖擊著凌素弦仙袍的結(jié)界。
“怎么會這么多?”慕清商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她能感覺到這些怨音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準(zhǔn)確地說,是聚焦在她胸口——那里藏著祖父留下的半塊同心笛碎片,此刻正微微發(fā)燙。
“因為你身上有‘歸音’的氣息。”凌素弦將她護在身后,琴音變得凌厲起來,“這些怨音都是被‘平衡斷裂’拋棄的靈韻,對同心笛的碎片會格外敏感。”他一邊說著,一邊快速撥動琴弦,金色的音波如利刃般斬向最前排的黑霧,“抓緊我,我們沖過去!”
慕清商剛握住他的衣角,就見最左側(cè)的一團黑霧突然暴漲,化作一頭猙獰的獸形——它沒有具體的輪廓,渾身由纏繞的黑線組成,張開的巨口里滿是倒刺般的斷音。
“小心!”凌素弦猛地轉(zhuǎn)身將她推開,自己卻被獸形黑霧撞中肩頭。他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肩頭的衣料瞬間被黑氣侵蝕出一個破洞,露出下面泛著青紫色的皮膚。
“仙長!”慕清商目眥欲裂,想也沒想就將碎月笛橫在唇邊。她沒有吹《歸音曲》,也沒有奏《息音調(diào)》,而是憑著本能吹出了一段激烈的調(diào)子——那是她練笛時,為發(fā)泄對“規(guī)則束縛”的不滿而胡亂吹的,此刻卻帶著一股決絕的力量,撞在獸形黑霧上。
黑霧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竟被震得潰散了一角。但更多的黑霧立刻涌上來填補空缺,其中一頭體型更大的黑霧猛地?fù)湎蚰角迳痰氖滞螅抢镒o靈玉的光芒因靈韻消耗已變得暗淡。
就在黑霧即將觸到她肌膚的瞬間,一道耀眼的金光突然從慕清商懷里竄出——是阿箏!
小家伙不知何時掙脫了懷抱,此刻竟化作半大的光體:身體是通透的箏形,十三根弦在背上繃得筆直,泛著太陽般的金輝。它發(fā)出一聲清亮的箏鳴,那聲音不同于任何樂器,帶著一種直擊靈魂的純粹,所過之處,黑霧像冰雪遇驕陽般迅速消融。
“阿箏?”慕清商又驚又喜。
阿箏的光體在她面前轉(zhuǎn)了一圈,箏弦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它轉(zhuǎn)頭對著剩下的黑霧發(fā)出第二聲鳴響,這一次的調(diào)子帶著明顯的威嚴(yán),那些原本兇戾的黑霧竟開始瑟瑟發(fā)抖,紛紛向后退縮。
“原來你的本體是震云箏的靈核。”凌素弦看著阿箏的光體,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震云箏乃音界先天靈物,最能克制怨音,難怪你一到這里就覺醒了力量。”
阿箏得意地晃了晃尾巴(光體邊緣甩出一縷金線),對著最大的那團黑霧又鳴了一聲。黑霧發(fā)出一聲哀鳴,終于支撐不住,化作點點黑屑消散在空氣中。其他的小股黑霧見勢不妙,也紛紛潰散,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滿地被踩扁的鳴音草,還在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哀鳴。
金光散去,阿箏變回小貓的模樣,晃悠悠地跳回慕清商懷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累死啦……不過它們好弱哦。”
慕清商摸著它毛茸茸的背,指尖觸到它體溫比平時高了許多,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后怕。她轉(zhuǎn)頭看向凌素弦,見他正低頭查看肩頭的傷口,那里的皮膚已泛起黑氣侵蝕的痕跡,顯然怨音的毒性比想象中更烈。
“這傷……”她剛要伸手,就被凌素弦避開。
“沒事,小傷。”他從袖中取出一枚丹藥服下,臉色緩和了些,“怨音本身無害,但被雜音域污染后,毒性會順著靈脈蔓延。我們得盡快到歸音殿,那里的‘定音石’能凈化這種毒。”
他說著,目光落在慕清商身上,忽然發(fā)現(xiàn)她裹著的仙袍滑落了一角,露出頸側(cè)一片淡淡的紅痕——是剛才黑霧沖擊結(jié)界時,被余波掃到留下的。他伸手替她拉好衣襟,指尖無意間觸到她頸側(cè)的皮膚,兩人都頓了一下。
“多謝。”慕清商率先移開目光,低頭看著懷里打盹的阿箏,耳尖卻悄悄紅了。
凌素弦收回手,指尖還殘留著她肌膚的溫度,他輕咳一聲,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前面就是震云谷的入口了,阿箏的力量在這里會完全覺醒,到時候……”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一陣奇異的震動打斷。地面的鳴音草突然集體變調(diào),發(fā)出尖銳的顫音,淡紫色的天空也開始扭曲,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東西正在云層后蘇醒。
阿箏猛地從慕清商懷里抬起頭,毛發(fā)根根倒豎,對著天空發(fā)出一聲警惕的嘶鳴:“壞東西!比剛才的黑霧厲害一百倍!”
凌素弦臉色微變,抬手按住琴弦,鈞天策琴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嗡鳴,竟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是‘錯音獸’。”他聲音低沉,“比怨音高三個階位,是雜音域的主力。看來我們闖入音界的動靜,已經(jīng)驚動了真正的守衛(wèi)者。”
慕清商握緊碎月笛,感覺到懷里的同心笛碎片燙得更厲害了,仿佛在呼應(yīng)著天空中那股越來越近的惡煞之氣。她裹緊凌素弦的仙袍,看著他挺直的背影,忽然覺得,這音界的路,比想象中要難走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