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震云谷外圍的迷霧時，歸音殿的輪廓終于在淡紫色天幕下顯形?？捎橙胙酆煹牟皇窍胂笾谢趾氲牡钣?，而是半塌的飛檐與斷裂的廊柱——曾經的音界圣地，如今只剩斷壁殘垣，被瘋長的鳴音草纏繞，風過時，草葉摩擦斷柱發出的聲音，像誰在低聲啜泣。

“怎么會這樣？”慕清商攥緊了碎月笛，護靈玉在腕間急促地跳動，仿佛在為眼前的破敗哀鳴。她踩著滿地碎裂的玉磚往前走，忽然被一塊凸起的石板絆倒，低頭時發現石板上刻著半個“音”字，筆畫蒼勁，與祖父日記里的字跡隱隱相似。

凌素弦扶住她的胳膊，目光掃過四周：“是‘裂帛之音’的余波?！彼赶蛭鱾任此膲Ρ?，那里還殘留著大片壁畫，“歸音殿的根基是‘平衡之韻’，當年裂帛之音爆發時，這里首當其沖?！?/p>

慕清商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面墻壁雖布滿裂痕，壁畫卻仍能辨認。最左側一幅畫里，一位白衣男子正倚著玉柱吹笛，笛身瑩白，正是碎月笛的形制；他身邊站著位青衫女子，手中橫握一把古琴，琴尾刻著細小的“鈞天”二字。兩人中間的石臺上，放著一枚三瓣合一的玉笛，正是同心笛的模樣。畫下方刻著四個古字：音本無界。

“是蘇徵羽。”凌素弦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郁，“音界第一位樂神，也是裂帛之音的創造者。”

慕清商的目光落在畫中女子臉上，那面容被歲月磨得模糊，只能看出眉眼間的溫柔。不知為何，看著那模糊的輪廓，她胸口的同心笛碎片突然發燙，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

“她是誰？”她忍不住伸手去觸壁畫上女子的衣袖，指尖剛碰到墻面，就感到一股暖意順著指尖蔓延上來，像是觸摸到了殘留的靈韻。

就在這時，壁畫突然亮起，那些褪色的顏料竟重新煥發光彩，女子模糊的面容旁，緩緩浮現出一行小字：“凡女名‘婉’，善笛，為護蘇徵羽死于惡音?！?/p>

“婉……”慕清商瞳孔驟縮，祖父日記里反復出現的那個字，此刻終于有了著落。她想起日記最后一頁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婉之笛，清商之骨，素弦之血，本是一體?！痹瓉碜娓刚f的“婉”，竟是蘇徵羽身邊的凡人女子。

凌素弦也湊了過來，目光落在“死于惡音”四字上，眸光微沉：“傳說蘇徵羽創造裂帛之音，是為了封印失控的怨音，卻沒人知道，他是為了給婉報仇?！彼讣鈩澾^壁畫上蘇徵羽的眉眼，那里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痛楚，“情之一字，果然是音界最大的變數。”

慕清商沒接話，視線移到第二幅壁畫上。這幅畫里，蘇徵羽獨自坐在歸音殿的主位上，手中的碎月笛斷成兩截，腳下的地磚裂開蛛網般的縫隙，無數黑色的音波正從縫隙里涌出。畫旁題著五個字：裂帛生，因情亂。

“因情亂……”凌素弦低聲重復這三個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鈞天策琴的琴弦。他忽然想起剛才怨音撲向慕清商時，自己幾乎是本能地擋在她身前——那種沖動，與蘇徵羽為婉復仇的執念，是否有著相似的根源？

若情感會讓人失控，那他對慕清商的在意，算不算是另一種“亂”？

他正怔忡著，忽然聽到慕清商的抽氣聲。轉頭見她正盯著壁畫角落，那里有個不起眼的小畫：一只貓正叼著半截箏弦，蹲在婉的腳邊，眼神與阿箏如出一轍。

“阿箏！”慕清商連忙低頭看懷里，小家伙不知何時醒了，正仰頭盯著那幅小畫，尾巴繃得筆直，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在哭。

“看來你的本體，當年也陪在婉身邊?！绷杷叵胰嗔巳喟⒐~的頭，聲音柔和了些，“難怪你能克制怨音，震云箏本就是婉親手養的靈物?！?/p>

阿箏蹭了蹭慕清商的手心，小爪子指著壁畫上斷裂的碎月笛，又指了指慕清商的笛囊，像是在說什么。慕清商忽然明白過來，從笛囊里取出那半塊同心笛碎片，碎片一接觸到壁畫的光暈，竟自動飛向畫中的斷笛，與斷裂處嚴絲合縫地拼在了一起！

“嗡——”

一聲清越的笛鳴從壁畫里傳出，整面墻壁劇烈震動起來，那些碎裂的玉磚開始自動拼接，半塌的廊柱也緩緩升起，歸音殿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復！

“這是……”慕清商驚得后退一步。

“是同心笛的力量在喚醒歸音殿的殘韻！”凌素弦按住她的肩，讓她穩住身形，“壁畫里藏著蘇徵羽和婉的靈韻，你的碎片是鑰匙！”

隨著殿宇修復，更多的壁畫顯露出來。第三幅畫里，婉與蘇徵羽并肩站在斷音門前，琴笛合奏的光暈籠罩著六界；第四幅畫里，婉倒在蘇徵羽懷中，手中的碎月笛正化作光點融入他的古琴……

慕清商看著那些畫面，忽然懂了祖父說的“碎月的歸宿不在凡人界”——碎月笛本就屬于音界，屬于這段被遺忘的往事。

修復的震動漸漸平息，歸音殿已恢復了大半原貌，只是空氣中仍彌漫著淡淡的哀傷。阿箏跳下地，跑到殿中央的定音石旁，用爪子輕輕一按，石面亮起柔和的光，將凌素弦肩頭的黑氣緩緩吸走。

“定音石還能用。”凌素弦松了口氣，看著石面上流轉的光紋，“這里的靈韻正在恢復，或許……我們能找到完整的同心笛。”

慕清商走到他身邊，看著定音石上映出的兩人身影，忽然想起壁畫上蘇徵羽與婉的模樣。她轉頭時，正撞上凌素弦看來的目光，他眼中的復雜尚未褪去，卻多了一絲她看不懂的柔和。

“你說，”慕清商輕聲問，“蘇徵羽后來怎么樣了？”

凌素弦望著壁畫上婉的笑容，沉默了片刻：“傳說他將裂帛之音封印在自己體內，化作歸音殿的地基，永遠守著這里?！彼D了頓，轉頭看向她，“或許，他只是不想再離開婉留下的痕跡?！?/p>

風吹過修復好的窗欞，鳴音草的樂聲從殿外傳來，這一次卻不再嘈雜，而是帶著一種溫柔的韻律。慕清商摸著腕間的護靈玉，忽然覺得，音界的風里，除了怨音的苦澀，似乎也藏著一絲跨越千年的甜。

而她沒注意，凌素弦看著她側臉的目光里，那層“情感是弱點”的警惕，正像歸音殿的殘垣般，悄悄裂開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