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音殿的梁柱剛停止震顫,一道朱紅色的身影便踏著殿外的鳴音草而來,足尖點過之處,草葉的樂聲驟然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來人身著繡著編鐘紋樣的官袍,腰間懸著枚青銅令牌,令牌上“宮商羽”三個字在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放肆!”他尚未踏入殿門,聲音已如編鐘重擊,震得剛修復的窗欞嗡嗡作響,“誰準你們擅動歸音殿的定音石?”
凌素弦將慕清商往身后帶了半步,鈞天策琴悄然橫于身前:“前編鐘閣主大駕光臨,倒是稀客。”他語氣平淡,指尖卻已落在琴弦上——宮商羽是音界現存資歷最老的仙官,當年曾輔佐蘇徵羽,性情最是古板,尤其厭惡凡人踏足音界。
宮商羽的目光像淬了冰,掃過凌素弦,最終定格在慕清商身上。當看到她腕間的護靈玉,以及懷中抱著的阿箏時,他臉色驟然沉了下去,青銅令牌“當啷”一聲砸在地上,激起一圈音波:“凡婦?!”
“你說誰是凡婦?”慕清商從凌素弦身后走出半步,碎月笛在掌心微微發燙。她雖忌憚對方身上的仙威,卻被“凡婦”二字刺得心頭火起——壁畫上的畫也是凡人,難道就該被如此輕視?
“難道不是?”宮商羽冷笑一聲,袍袖一揮,殿內的音紋突然躁動起來,“當年蘇徵羽就是被你們這種凡人迷了心竅,為了一個凡女亂了音界規則,創出裂帛之音害死多少仙者?你如今踏足歸音殿,是想重蹈覆轍,用你們那骯臟的凡心污染圣地嗎?”
“我不是!”慕清商握緊笛身,指節泛白,“我是來尋找同心笛,修復音界平衡的!祖父說……”
“住口!”宮商羽厲聲打斷她,令牌再次浮空,發出尖銳的嗡鳴,“一個凡夫俗子的胡言亂語也配提?若不是你們凡人貪婪,覬覦靈韻擅自闖入音界,怨音怎會滋生?我師兄……”他猛地頓住,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隨即轉向凌素弦,“素弦,你也是看著師兄被惡音蝕骨而死的,難道忘了?”
凌素弦的指尖猛地收緊,琴弦發出一聲壓抑的顫音。他當然記得——那年師兄為了保護誤入音界的凡人村落,被縱韻者引來的惡音纏上,仙骨寸寸斷裂,臨終前還抓著他的手說:“別恨凡人,他們只是不懂平衡……”可那蝕骨的痛,他從未忘記。
“你要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凡人,背叛當年的誓言?”宮商羽步步緊逼,聲音里帶著痛心,“你忘了我們發過誓,永絕凡人踏入音界?”
凌素弦沉默了。宮商羽的話像一根針,刺破了他刻意維持的平靜。他看向慕清商,見她咬著唇,眼中卻沒有退縮,只有被誤解的委屈和一絲倔強——像極了壁畫上婉擋在蘇徵羽身前的模樣。
“她不一樣。”
三個字突然從凌素弦口中吐出,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讓躁動的音紋瞬間安靜下來。
宮商羽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我說,她不一樣。”凌素弦上前一步,將慕清商徹底護在身后,琴音化作一道屏障,穩穩擋在兩人與宮商羽之間,“她身上有同心笛的靈韻,是來修復平衡的,不是來破壞的。音界的規則,從來不是‘隔絕’,而是‘共生’——這是蘇徵羽當年定下的,你不會忘了吧?”
慕清商站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后背傳來的溫度。那句“她不一樣”像一道暖流,瞬間沖散了心頭的委屈,連帶著剛才被宮商羽斥責的怯懦,也化作了勇氣。她抬手按住凌素弦的衣袖,輕聲卻堅定地說:“我祖父是慕珩,他畢生都在研究如何修復琴笛平衡,我不是來搗亂的。”
“慕珩?”宮商羽臉色微變,似乎聽過這個名字,但很快又恢復了冷硬,“凡夫俗子的研究,也配談琴笛平衡?”他青銅令牌再次升起,音波如利刃般斬向兩人之間的屏障,“今日我便替蘇徵羽清理門戶,先除了你這個隱患!”
“宮商羽!”凌素弦琴音陡然拔高,金色的音波與對方的音刃撞在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歸音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音波沖擊下,殿內的壁畫簌簌掉灰,婉與蘇徵羽的身影在煙塵中若隱若現,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這場爭執。阿箏突然從慕清商懷里跳出,對著宮商羽發出一聲尖銳的箏鳴——它背上的金線亮起,竟在半空織成一張箏弦網,將對方的音刃攔了下來。
“區區靈貓也敢放肆!”宮商羽怒喝一聲,正欲加重力量,卻見慕清商突然舉起了碎月笛。
她沒有吹奏,只是將笛身對著壁畫上的同心笛印記。剎那間,笛身上的云紋亮起,與壁畫上的印記產生共鳴,一道柔和的白光從壁畫涌出,將殿內所有躁動的音波都撫平了。
“這是……蘇徵羽的靈韻?”宮商羽瞳孔驟縮,下意識后退半步。
凌素弦趁機收了琴音,扶住微微搖晃的慕清商:“看到了?她身上有蘇徵羽認可的靈韻,你憑什么驅逐她?”
宮商羽盯著慕清商手中的碎月笛,又看了看壁畫上婉的身影,臉色變幻不定。最終,他冷哼一聲,青銅令牌收回袖中:“暫且信你一次。但若讓我發現你亂了音界規則,定不饒你。”
說完,他轉身便走,朱紅色的袍角消失在殿門處,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話:“震云谷深處的‘失音淵’,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那里有你們要找的碎片,也有你們凡人承受不起的代價。”
殿內終于安靜下來,只有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慕清商看著宮商羽消失的方向,心有余悸,卻更多的是堅定:“失音淵,我們一定要去。”
凌素弦低頭看著她,見她眼中閃爍著與婉如出一轍的執拗,忽然笑了——那是他踏入音界以來,第一個真正放松的笑容,像冰雪初融時,昆侖雪廬的第一縷晨光。
“好,”他說,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縱容,“去失音淵。”
阿箏蹭了蹭慕清商的腳踝,又跑回定音石旁,用爪子指著石面新浮現的紋路——那里赫然是失音淵的地圖,邊緣還標注著一行小字:“碎月合,鈞天鳴,失音淵里見真形。”
慕清商看著那行字,又看了看身邊的凌素弦,忽然覺得,宮商羽口中的“代價”,或許并不那么可怕。至少此刻,她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