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音石的光暈在歸音殿內流轉,像一層柔軟的紗,輕輕覆在凌素弦蒼白的臉上。他陷在昏迷里,眉頭卻始終緊蹙,肩胛處的傷口雖被光流包裹,泛著青紫色的仙骨裂痕卻仍在隱隱跳動,每一次顫動,都讓他喉間溢出細碎的痛哼。
慕清商坐在石榻邊,指尖懸在他傷口上方,遲遲不敢落下。碎月笛被她橫放在膝頭,笛身的溫韻正順著她的指尖緩緩溢出——那是祖父說過的“樂神殘韻”,藏在笛孔深處,需以吹奏者的心血滋養,方能化作療傷的暖流。
“得罪了。”她輕聲說著,終于將指尖貼上他的傷口。
溫熱的笛韻剛觸到青紫色的裂痕,凌素弦的身體便猛地一顫。他睫毛劇烈抖動,喉間擠出模糊的字句,聲音輕得像夢囈:“別去……危險……快回來……”
慕清商的動作頓住了。那語氣里的焦灼與痛惜太過真實,不似對陌生人。她想起宮商羽提起的“師兄之死”,又想起他擋在自己身前時的決絕,心頭忽然涌上一陣酸澀——他究竟在說誰?是三百年前沒能救下的師兄,還是剛才差點被編鐘音所傷的自己?
她放緩了輸送笛韻的力道,像哄孩子般低聲說:“不去了,我在這兒呢。”
話音落下的瞬間,凌素弦緊蹙的眉頭竟真的舒展了些。他呼吸漸漸平穩,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極淡的紅暈,那是笛韻起了作用的征兆。慕清商松了口氣,剛要收回手,卻被他突然攥住了手腕。
“別碰……”他猛地睜開眼,眸中還帶著未散的戾氣,像頭被驚擾的孤狼,可當看清眼前的人是她時,那銳利的鋒芒又瞬間褪去,只剩下濃重的疲憊,“清商?”
“仙長你醒了?”慕清商被他抓得生疼,卻沒敢掙開,“你的傷口還在滲血,我用笛韻幫你壓一壓。”
凌素弦這才注意到她指尖縈繞的溫光,以及自己肩胛處傳來的暖意。他松開手,目光落在她被捏紅的腕間,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什么,只是重新閉上眼,聲音啞得厲害:“繼續吧。”
慕清商咬了咬唇,重新將笛韻注入他的傷口。沉默在殿內蔓延,只有定音石的光暈偶爾發出細碎的嗡鳴。她終究按捺不住心底的疑問,輕聲問:“仙長,你師兄……是怎樣的人?”
凌素弦的眼睫顫了顫,過了很久才開口,聲音里帶著化不開的沉郁:“他是宮商羽的親弟弟,也是當年音界最擅吹簫的仙者。三百年前,凡人界的‘落音村’被縱韻者引來的惡音圍困,他瞞著所有人下凡救人。”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石榻的紋路:“等我趕到時,整個村子都被護得好好的,他卻被惡音纏上,靈韻被蝕得干干凈凈,手里只攥著半塊被震碎的編鐘——那是他與宮商羽的本命法器。”
慕清商聽得心口發緊,難怪宮商羽如此敵視凡人,難怪凌素弦對“保護”二字如此執著。她看著他低垂的眼,忽然懂了他那份冷漠下的恐懼——他怕重蹈覆轍,怕自己也會為了誰,落得與師兄一樣的結局。
“所以你覺得,凡人只會惹麻煩,對嗎?”她輕聲問,語氣里沒有指責,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凌素弦沉默了。他沒有看她,目光落在她為護他而被碎玉劃破的指尖上——那里還滲著血珠,與碎月笛上的血跡遙相呼應。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但你剛才,擋在我前面了。”
慕清商愣住了。
“你明明怕得發抖,卻還是舉起了笛子。”他終于抬眼看她,眸中像落了層雪,卻在最深處藏著一絲融化的暖意,“凡人……好像也沒那么脆弱。”
這句話說得極輕,卻像一道暖流,瞬間沖散了慕清商心底所有的不安。她忽然覺得,之前承受的傷痛都值了——原來他都看在眼里,原來他并非真的覺得“凡人皆麻煩”。
輸送笛韻的手漸漸酸了,慕清商忍不住動了動。凌素弦察覺到她的疲憊,低聲說:“夠了,剩下的讓定音石來就好。”
她剛收回手,就被殿外灌進來的冷風凍得打了個寒顫。歸音殿的溫度本就偏低,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衣衫,之前裹著的仙袍在剛才的打斗中被劃開了道口子,御寒的效果弱了大半。
凌素弦的目光掃過她發顫的肩頭,忽然坐起身。他動作太急,牽動了傷口,疼得悶哼一聲,卻還是固執地將自己身上那件未受損的內袍脫了下來,披在她身上。
“仙長你……”慕清商想退回去,卻被他按住了手。
他的手很涼,指尖的溫度比她的還要低。慕清商這才發現,他體溫竟比常人低了許多,想來是常年居于昆侖雪廬,又仙骨受損的緣故。她忽然想起自己體溫偏高,小時候祖父總說她是“天生的暖爐”。
幾乎是本能地,她解開外袍的系帶,將兩人裹在了一起。
凌素弦的身體瞬間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傳來的溫度,帶著淡淡的笛香,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過來,像春日的陽光落在冰封的湖面。他想推開她,手抬到半空,卻鬼使神差地收了回來。
“這樣……你能暖和點。”慕清商的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卻強裝鎮定地盯著他的領口,不敢看他的眼睛,“定音石的光太散,不如……不如人肉暖和。”
凌素弦看著她泛紅的耳尖,聽著她語無倫次的解釋,忽然覺得,三百年的孤寂與冷漠,好像在這一刻,被她身上的暖意悄悄撬開了一道縫。他喉間溢出極輕的笑聲,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縱容:“嗯,你說得對。”
定音石的光暈在兩人周身流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在石榻上交疊成一片。慕清商聞著他衣上的草木香,聽著他漸漸平穩的呼吸,眼皮越來越沉。
迷迷糊糊間,她好像聽到凌素弦在耳邊說:“以后別再擋在我前面了……我怕來不及。”
她沒來得及回應,就墜入了夢鄉。只是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感覺到他輕輕調整了姿勢,讓她靠得更穩了些,像護住一件稀世的珍寶。
殿外的鳴音草還在低聲哼唱,歸音殿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兩人交疊的衣袍上,織成了一幅無人看見的溫柔圖景。